“鸟儿”的“婉啭鸣啼”从葡萄架下、从栅栏院落里飘过来。
　　我们年轻的先祖们个个眼神就呆瓷了，目光直直如炭火，身子在马背上就“凝固”了。那阵儿连白马、黑马、棕马也都纹丝不动地变成“雕刻石马”了。
　　那河棱下汩汩的水流声，恰给我们年轻的先祖们呼吃呼吃的喘气声作了伴奏。而我们年轻先祖们喷出的粗气一吹进院落，丝瓜蔓和葫芦蔓上的叶子就摆动着耷拉下来，那花蕾却立时朵朵绽放……

　　故事里说，当时葡萄架下正打闹的姑娘们，个个陡然间头晕目眩，浑身麻酥酥，软乎乎，昏昏欲睡中又都惊奇：
　　啥味啊？又臭又香的？！
　　像羊膻味，可又好闻！
　　像马尿味，又怪舒服！
　　像啥草味，叫人喘不上气！
　　像啥酒味，叫人心里痒痒的像过毛毛虫！
　　……
　　姑娘们在浓烈的气息中杏目轻闭，樱桃嘴微张，像醉酒，像被人使了魔法，都原地“定”住了……

　　而我们年轻的先祖们人虽呆瓷着，却瓷呆呆不约而同下马，瓷呆呆向栅栏院落移步，瓷呆呆都憋住气……
　　那葡萄架下的姑娘们眼瞪着看一群“野人怪物”蹑手蹑脚进入院落后，才蓦然从晕眩中惊醒，才恐惧尖叫着往一堆挤！
　　姑娘们的尖叫把个个“野人”也吓住了！他们一时手脚无措，像腼腆的男孩闯下大祸！这群“野人怪物”就在离葡萄架不远处又瓷呆呆止步……
　　陈明礼他们当时学的那节《思品》课是《怎样正确区分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那位以严厉出名的思品老师讲到“不能混淆两类不同性质矛盾”一句话时，“混淆”一词大家很快就理解了：
　　就是把“敌人”跟“革命人民”当成一样的“人”，把公马跟母马当成一样的马，把男人跟女人当成一样的人……瓜种才会混淆成那样子呢！

　　可思品老师接着讲“性质”和“矛盾”两个词时，大家就都听不明白：
　　老师说“性质”就是“本质”，就是“世界观”，就是“意识形态”，就是“精神和灵魂”，就是……
　　妈呀妈呀！“就是”个屁呀，人越听越晕乎咧！
　　还有“矛盾”那个词更把人脑子“搅”成一锅搅团（一种形似糨糊的关中饭食）咧！老师满嘴唾沫讲到下课铃响，全班同学还在“搅团”里“搅”不出那个“矛盾”。思品老师就骂你们笨得像猪！但骂过又摇头叹：
　　唉！这两个词也的确太抽象、太抽象了！

　　同学们又乱口纷纷问抽象是啥意思？
　　思品老师一边收拾讲桌上的课本、教案本一边没好气道：给你们一人抽俩耳光就明白“抽象”了！
　　教室里一片哄笑！男生们还相互打趣的做出“抽象”对方耳光的样子。那场风波过后若干年间，军户寨学校的男女生们都将抽耳光戏称为“抽象”耳光。
　　这时候张吉顺举手发言，他说他明白“性质”是啥意思了！思品老师高兴极了，呵斥大家继续坐好，说延长几分钟听张吉顺同学发完言。张吉顺发言声音洪亮：
　　性——质，就是好和坏；贫下中农就是好性质，地富反坏右就是坏性质！

　　张吉顺的发言得到牛三旺等同学赞成叫好。但陈明礼心里很不服：吉顺和三旺家都是贫农，肯定光说贫下中农是好性质！可人家石浪家还是雇农呢，性质该更好了？还有他陈明礼家是中农，到底算好性质还是坏性质？！
　　然而思品老师猛表扬张吉顺：正确！正确！完全正确！
　　石浪就是在这时候站起来喊：哎——！思品老师，我也明白“矛盾”是啥意思咧！
　　思品老师先批评石浪发言前没举手，然后才让他接着说。
　　石浪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气呼呼道：公马就是矛，母马就是盾；公马日母马，就是矛盾开始咧！
　　石浪那话后来虽成了全校有名的“流氓言论”，但当时却赢得很多男生满堂喝彩！女生们都红脸把头扭开了……

　　思品老师气得奔过去狠抽石浪一个耳光！
　　石浪气炸了，冲出座位也抽思品老师耳光，却没抽上。
　　思品老师和石浪就打起来了！
　　……
　　（待续）


日期：2009-12-25　20:34:40

　　（第一章之三）
　　我们的“野人”先祖们进栅栏院落后，瓷呆呆看葡萄架下的姑娘，看，看，就裂开大嘴嘿嘿笑了……
　　但我们“野人”先祖那时的傻笑在正恐惧的姑娘看来，却更可怕：
　　那黑毛须脸上张开的大嘴，那白亮白亮的牙齿，不分明是怪物要吃人吗？！
　　姑娘们瑟瑟发抖着往一团挤得更紧……

　　然而那群“怪物”们发出的声音却很温柔，他们对姑娘轻声道：甭怕，甭怕！
　　“怪物”们说，他们是过路客，在庄外歇脚；口渴，来讨水喝；他们是关外来的。
　　姑娘中有个叫水莲的胆儿大，她就给不速之客指一指井台上的辘轳和木桶，叫他们自己在井里取水。
　　我们的先祖们蹑手蹑脚蹬上井台，围着那取水的辘轳瞪大眼看，看……
　　我们的先祖们把辘轳看了很久，再诚惶诚恐伸手，试探着摸那辘轳把和辘轳转滚，摸转滚中间涂了菜籽油的木轴和转滚上缠绕的牛皮绳子，摸牛皮绳子末端的铁钩和铁钩上钩锁的大木桶，他们甚至连撑在井台上的三条辘轳腿也轻轻摸过……
　　可是，这神奇的辘轳到底该咋用呢？！
　　一群攻城略地、驰骋天下、杀人如麻、战无不胜的马背上英雄们，面对关内人三条腿的木辘轳（也许是那时的“高科技”产品之一？呵呵，作者小时还亲手使用过。），也终于望洋兴叹而束手无策了。其实他们入关路上，就不断遇到“工于心计”的汉人捣鼓的“机关”，但因有那位对关内事无所不知的师爷在身边，任何“机关”也就难不住他们。可师爷这会儿不在，他骑马在十里簸箕洼地间详查地形地貌去了。

　　于是，我们的“野人”先祖们就把头一齐转向葡萄架下，就眼巴巴看那群也正看他们的姑娘；他们问姑娘辘轳该咋用时，声音也低三下四，甚至可怜巴巴……他们一早在东陵城里饱食了太咸的牛羊肉和干锅盔，喝光了比肉更咸的两大锅羊肉汤，然后在关内的酷暑天跨马“飞越”渭河，再吼唱着那《进关歌》赶十里路来到太公庄，一个个也确实口渴难耐了！

　　周小小校长严肃批评思品老师：你先动手打学生就是严重错误！这会给学生做出坏榜样，证明暴力比道理更管用！
　　周校长说，石浪讲“公马日母马”那句话，只是跟寨里人无意识学的习惯性粗口，不必作为“流氓言论”追究什么“流氓意识”！
　　可思品老师根本无法接受校长的观点，他满面羞怒列举了石浪“更严重的流氓行为”！他说，思想品德极差的石浪，带领思想品德较差的牛三旺和思想品德一般的陈明礼，将思想品德较好的张吉顺也拖下水了！四人昨天下午站在疯仙老棱东坡顶上，伸长脖子，睁大眼细看了配马的全过程！这一不良行为过后，四人又躲进疯仙庙后的柏树林子，长时间谈论女性器官！流氓意识已相当严重的石浪还用树枝在地上画女性器官！以上事实，都是张吉顺在我调查时主动检讨过的，陈明礼和牛三旺也全部承认了……

　　周校长皱眉听完思品老师的“案情”陈述后摇头苦笑：这是儿童发育时期一种正常现象，不必大惊小怪，更不能以成人的复杂心理小题大做！
　　毕业于古都师范学校的周校长最后还要求思品老师认真读一读儿童心理学。
　　我们的“野人”先祖们对辘轳的好奇和束手无策，把葡萄架下的姑娘全逗笑了。我们的先祖们口渴难忍，就一再哀求姑娘们教他们辘轳咋用；姑娘们也终于确信这群“怪物”大爷们并不是怪物。胆大的水莲就跟这群服装奇异、五大三粗、裸胸长毛的关外来客继续搭话，她双手比划着讲辘轳咋用。可是，那群“野人”爷们却个个像榆木疙瘩脑子——死不开窍，任水莲费尽口舌，他们就是个笨！水莲好气又好笑的骂那头领：

　　高高大大个爷们家，咋比圈里猪还笨呀？！
　　那位在疆场上砍人头不眨眼的头领挨骂后非但不发火，还像个羞涩的小男孩一样裂开大嘴嘿嘿傻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