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贾探春对于创业,其实有更深入的思考。她首先强调一种市场化的审美直觉,即百姓和顾客真正喜欢的东西,是没有那么多装饰和辅陈的,而是直接符合他们的心意和用度(不俗、不拙)。像这样的东西,她大量地需要,恐怕不只是出于审美的爱好,还有更加长远的考虑。
其次,她本人亲自参与生产实践,而且有信心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这次给宝玉做的鞋,虽然也是用布料做成,但是工艺复杂。尽管遭到了贾政及其小妾的批判,但她仍然乐此之疲,不认为做鞋匠就有什么下贱之处。
第三,创业之道,与家族生存之道有相似,也有很大的不同。在贾探春看来,其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创业的本质是自由的!在企业化的生存中,一切以市场和客户为着眼点,不用考虑关系的亲疏,也不用考虑等级的高下。所有的顾客一视同仁,而创作者也将针对人性共同的喜好,将心比心地做出他(她)自身最热爱的产品。在这里,创业者与客户之间,形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关系纽带。对于传统的等级秩序,这种纽带的存在是摧毁性的!
为了这种创业理想,贾探春把日常所得的银两辛苦地积攒起来,期待获得“第一桶金”。但是作为小姐,她没有抛头露面的自由,于是只好依靠贾宝玉“城里城外,大廊小庙”地接触市场,寻找那些“轻巧顽意儿”。但是贾宝玉在这方面的思考是肤浅的,他无法领会贾探春的真实需求,以为她需要的不过仍然是金银古董、绸缎和美食这些贵族化的商品。而探春实际要的却是:
·柳枝儿编的小篮子
·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
·胶泥垛的风炉儿
柳枝做的蓝子,既回归自然,又轻便易携;竹杆现制的化妆盒,能够把化妆者带入天人合一的境界;风炉在缺乏天然气和煤气的时代是重要的,而胶泥却使之同时成为一件艺术品。总之,探春的追求是实用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而这恰恰是商品的最本质,最神圣的特征。这种追求催生了现代西方工业,但在她的时代,恐怕连一些皮毛也是见不到的。
探春这样的追求,最不能理解的人是赵姨娘。她想不通钱能够生钱的道理,认为探春积攒的钱无非两个用途,一是给宝玉,二是给贾环,所以剩下的只是个平衡问题,给多给少的问题。当然,她的考虑也有现实的基础:毕竟探春没有变出钱来。
还有一个人也不相信女人能够创造事业。当探春苦心忙活地时候,林黛玉正在这边唱出动人的心曲:
·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在悲叹青春易逝,生命无常方面,贾探春和林黛玉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前者努力作出改变,因为能够看到希望。林黛玉有没有看到希望呢?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不管怎样,她把一个送别花神的传统节日,变成了自己对于命运的深刻反思,也是一件难得的事。前边说过,节气的神圣性是一直都存在的,而送别花神正好是在芒种节。难道这种不断出现的神圣节日,竟能够成为新思想、新变革、新世界的温床吗?林黛玉心中的“香丘”,一定只是在太虚幻境才有吗?
(to be continued)
日期:2012-03-21 10:37:50
亮点十六:儿子的生命
贾宝玉有一个“干娘”,叫做马道婆。为什么要认一个道姑作干娘?当然是因为道姑有神通。这天马道姑进入贾府,看到宝玉的脸上被弟弟烫伤,就做了一件事:
· 便点头叹息一回,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说道:“管保就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
用指头画一画的内容是什么?很可能是一道符,也就是一个类似于繁体汉字的符号,这个符号,以及她随后念出的咒语,可以用来克制某种异在神灵或恶灵导致的“飞灾”。接下来,她对这种恶灵的存在进行了描述:
· 又向贾母道:“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的利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
这里,显然出现了两种势力。一种是由“王公卿相”所代表的大家族、贵族甚至皇族势力,另一种则是各类小人或小鬼势力。在马道姑的描述中,这两种势力是针锋相对,仇恨极深的。但是后者由于力量单薄,无法与前者正面抗衡,便只能在暗处伤害前者的薄弱环节(幼子)。
这种理论,可能有一些现实的基础,但它比较顺畅地解释了“恶灵”的来源和富家公子夭折的原因。贾母认可了这种解释,于是请教解救的方法。于是马道姑提出了一位神秘的“大光明普照菩萨”,此菩萨据说来自西方,是一切邪恶力量的死对头。要想获得他(她)的保佑,关键是虔诚二字。具体的做法,是在一大缸(小的亦可用碗)清油上点一盏油灯,这盏持续燃烧的灯就代表了大光明菩萨的分身。如果熄了,则保佑也就离去了。
(注:日本的寺院中,常见这种大海灯)
这马道姑在担当了大光明普照菩萨的传教士之后,并不马上离开。她在各房各院中留连,寻找新的线索。碰巧,就来到贾政小妾赵姨娘的住处。赵姨娘是一个比较虔诚的信徒,她首先慷慨地提供给马道姑一些布料,然后询问自己布施的500钱,是否已经被药王菩萨收纳。
· 赵姨娘叹口气道:“阿弥陀佛!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的上个供,只是心有余力量不足。”
这句话颇有深意,它表明贾政的这个赵姓小妾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把自己的“宗教生命”和“世俗生命”联结起来。如果经济状况不宽裕,余钱有限,那么上供菩萨的数量和质量就会大打折扣。相反,如果母以子贵或子以母贵,她和贾环的日子越过越好,甚至成为贾家的掌门,则菩萨的照应也就(同时也被证明)越来越多!总之,赵小妾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把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水平区分开来。上苍保佑,则家门兴旺,家门兴旺,则上苍有更多的保佑。这是两件密切相关的事,甚至根本就是一件事!
所以,话题就非常奇妙地从上供转向了如何对付小人。赵小妾心中的小人是王熙凤,还有一个小人她没说,但是马道姑帮她说了----贾宝玉。这两个小人都必须死!
这是非常奇怪的,因为马道姑刚刚才说贾宝玉是正面势力的一部分,是小人的眼中钉和死对头,怎么转眼他自己就变成了小人呢?马道姑有自己的解释:
· 马道婆听说,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有本事!----也难怪别人。明不敢怎样,暗里也就算计了,还等到这如今!”
这句话等于承认,她马道姑自己就是这个“小人”!正因为她是小人,完全没有公开的、光明的道德标准,所以眼中的小人也就会随时变化(谁给钱谁就是正面势力!)而且她这个道教势力中的小人还有很多独特的、强悍的招数,远远超过了前边提到的推碗摔跤之类的小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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