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妥协——体制内的无奈,80后法官的蜕变历程》
第53节

作者: 桂公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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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6-09 22:4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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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牛庭长已经转回到涂城第一人民医院治疗了,老陈特地从省城赶来探望。我们买了个果篮和一束鲜花,邹庭长从车队派了辆车,跟我们一起去医院。
  邹庭长在车上说:“这次的事情,院领导也很痛心啊。郭院长早就说要来看望牛庭长的,但是一直抽不出时间来。今天一大早又赶到省高院去汇报案件去了。”
  我们都问什么案件这么重要,让院长亲自去汇报。
  邹庭长说:“老案子了,医疗事故。手术失误了,病人死在手术台上,家属要医院赔偿,医院不愿赔。关键是那外科主任是省人大代表,所以一审二审死者家属都败诉了。他们又申诉到我们院来,拖了两年了一直不敢判,审限扣除在那里。这次省里两会,这个代表又向省院提意见了,省院让我们给结果。院党组研究了几天,自认倒霉,这钱我们法院掏吧。好在家属要的也不算多,十万多块。”

  我和老陈都“哦”了一声,我说:“破财消灾,破财消灾。”想了想觉得不对,改口说:“花钱买平安吧。”
  邹庭长修正道:“是花钱买稳定。”
  老陈总结说:“花钱买和谐。”
  我跟邹庭长表示赞同。
  刚工作那会儿,我对法院自掏腰包解决纠纷的做法十分不理解。因为在教科书上以及我的认识里,法院只是个居中裁判的机构,虽然不指望靠解决纠纷赚钱,却断然没有赔钱的道理。但现实再荒谬也总是现实,理想再实际也终究是理想而已。不知何时开始,解决社会矛盾的重任落到了法院的头上,随着法院门口聚集的上丨访丨户远远地超过了信访局,法院就慢慢习惯了做花钱买和谐的冤大头。我们怕当事人闹腾,怕代表委员折腾,怕上级法院倒腾,怕下级法院扑腾,把丨党丨委政府当图腾——我们谁都不敢得罪,只好得罪自己。不就是赔钱嘛,只要你们不吵不闹,不愿拿钱没关系,我们法院出。说到底不就是钱而已嘛,反正不是我们自己挣的,谁爱心疼谁心疼去。

  邹庭长继续说:“郭院长今天就是去省院汇报这个处理方案了,准备把钱赔给死者家属,给那个代表写个汇报材料,赶紧把案子结了了事。不然总是个人大代表交办案件摆在那,多难受啊。”
  我们点头称是。
日期:2010-06-09 22:44:25

  不一会到了医院,值班的护士长告诉我们牛庭长被安排在四楼的特护病房里。我们提着鲜花和果篮往楼上爬,都没有说一句话,看来感觉忐忑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一进病房看到牛庭长,我打心里就说不出的心痛。牛庭长仰面躺在病床上,头上层层叠叠地缠满了纱布,只露出了一张嘴,一道溃烂后结成的疤痕从纱布里延伸到上嘴唇,人中已经扭曲变形了,整个脑袋看上去像一只露了馅的粽子。牛庭长的妻子正坐在病床边,看到我们进来,俯下身子在牛庭长耳边说:“老牛,你同事看你来了。”
  我过去喊了声“嫂子”,她点点头,把我手上的花束接过,摆在墙边的五斗柜上。
  邹庭长问:“孩子呢?”
  牛庭长的妻子哑着嗓子回答说:“上学去了,……我去打水,你们跟老牛说说话吧。”拎起暖水壶出去了。
  我们围着病床坐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老陈轻轻拍了拍牛庭长的肩膀,说:“老牛啊,感觉怎么样?”
  牛庭长露在纱布外面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一个字:“疼。”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牛庭长的双手上也缠着绷带,应该是捂脸的时候把手也烧伤了。邹庭长和老陈把手搭在牛庭长的胳膊上,絮絮地说了很多宽慰的话。“好好休养,早日回来”、“大家都很担心你”之类的。虽然我们都知道牛庭长的回归可能是遥遥无期,但这样的话还是不能不说的。
  牛庭长说话比较吃力,只能默默地听。邹庭长把我们院接访工作受表彰、牛庭长立功的事说了,意在让牛庭长知道他的工作得到了充分的肯定。牛庭长听后没做任何的反应。
  牛庭长的妻子打水回来,要给我们倒水喝,我们赶紧说不用了。邹庭长说:“老牛,嫂子,你们放心,凶手肯定会被严惩!狗日的蔡志华和他带的那几个农民,还有泼老牛丨硫丨酸的老女人,现在都在看守所里押着,就等着检察院起诉了。这个案子还不知道会在哪家中院办,现在在等省高院指定管辖的裁定下来,但不管是在哪审,他们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罪名肯定逃不掉了。我看他们以后还他妈的上丨访丨,在监狱里上丨访丨去吧!”

日期:2010-06-09 22:45:55

  牛庭长的妻子一直看着牛庭长满是纱布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出事后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
  我跟她聊了一会,她低声跟我说:“老牛伤得很重,已经完全毁容了,拆纱布换药的时候我都不太敢看。……我现在就盼他能康复得快一些,好一些,医生说等伤口基本痊愈后,要去大医院做植皮整形手术。”
  我说嫂子你受累了,我相信牛庭长肯定能康复的,他一直是一条刚硬的汉子。
  她对我笑了笑,眼望着病床上的牛庭长说:“没错,我家老牛一直是个标准的男子汉,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她的笑容苦涩,但语气坚毅,望向爱人的眼神充满深情,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牛庭长的妻子,但我已经确定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妻子,好女人。因为好女人的身上有一种气质,让人信任,让人安心。牛庭长的妻子就有这样一种气质,让我觉得她对牛庭长的感情真挚而炽热,也必然会将牛庭长照料地无微不至。被毁容的牛庭长或许是不幸的;但身畔有这样一个善良贤淑的妻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邹庭长在临走时跟牛庭长的妻子说院领导将会来看望牛庭长的,院里也会负责住院和整容费用,让她不用为花销担忧。走之前我又看了一眼牛庭长。不久前他还在风度翩翩地跟我们畅谈民生,一吐胸襟,现在却被包裹得像只木乃伊来掩住那张被丨硫丨酸变得可怖的脸孔。牛庭长肯定不曾想到,他最关心的上丨访丨户,却把他视为最可恨的敌人,他最想了解和帮助的人群,却将丨硫丨酸泼到了他的脸上。也许一切都因为他所从事的这项工作,以及这项工作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冲突和不可调和的矛盾。我宁愿相信,即将面临牢狱的蔡志华一干人等,他们的愤怒不是针对小于和大张,他们的丨硫丨酸也不是为牛庭长而准备。也许他们的诉求毫无道理,但他们应当享有诉求的权利。他们想与之抗争的是枷锁,而不是手执枷锁的佣兵。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牛庭长和蔡志华之间、上丨访丨户与接访人之间原本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针尖对麦芒,牛庭长被毁掉的面孔和蔡志华即将失去的自由,都是无从归责于自身的一种牺牲。

  出来后大家心情沉重,话都不多,唯独老陈说了一句:“下星期我要去北京参加大张的追悼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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