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跟着乐了.傻傻地看着我哥,我想,他真的想把自己当成一个生意人了.我哥利用各种手段来完成自己的原始积累,之后踏上一条他认为是正经人走的路,他开始做生意,看似目的是赚钱.可最终目的依旧是改变自己的生活品质,形而上一点地说,他为了自己的梦想.所谓殊途同归,不论走的是哪条路,到最后人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梦想.
　　他的梦想究竟是什么?不再是流氓?做个生意人?还是他辛苦打拼的所谓事业?还是那个在电话里被他拒绝的女人?
　　但最起码的,我哥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也是因为我并没有梦想.当时的我就跟站台上的旅人一样,即使不动,也会被汹涌的人潮推着往前走.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会去哪.
　　我,我哥,老四,都坐在沙发上抽烟,各怀心事地闷了一会儿,我哥把烟按在烟灰缸里对我说:走,我给你买几件衣服去.
　　干啥啊?我不缺衣服.当时我穿着一条以为很牛逼的水洗布的牛仔裤,一件PUMA的T恤,白色的迪尔多纳运动鞋.这是我的典型装扮,我觉得这些更适合我的耳钉,我的发型,还有我挂在脖子上的粗粗的银链子.而且这身装扮在当时的年轻人中,那已经相当牛逼了!
　　我哥就攥着我的链子说:你看看你穿的这都叫啥玩意儿?地下摇滚青年啊?整这么粗个链子还?
　　这时候胡子头冲了进来,脖子上挂了一根明晃晃的比我的还粗的链子,还是黄金的.

　　胡子头那可是个一直走在流氓时尚前端的人.
　　我哥说:你是个学生,别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胡子头啊?走,给你买点儿去.也正好开学了不是.
　　说完我哥先站了起来,我才发现他的背有些佝偻,脸上的皱纹更加的深了,一笑的时候如同沟壑一样舒展开来.三十几岁的人看上去,真的快有五十岁了.我想他一定很累.
　　我哥给我选了一件白底蓝条的衬衫,一条灰色的西裤,是那种很抖擞的,随风飘散那种..一双黑皮鞋.让我试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嗯,这才像个大学生.
　　我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问服务员:多少钱?
　　服务员拿着计算器敲了几下,说:一共328.
　　我边解衬衫的扣子边说:我地妈呀,太贵了,哪有钱啊,给便宜点儿.

　　我知道我哥看上的就一定会买,这句讲价的话也是我顺嘴那么一说,不代表着非要还价.可明显服务员当真了,而且他很聪明地看出来是站在我身边穿衬衫打领带的男人给我付钱,于是他卖弄了一下,说:别逗了,兄弟,看你爸穿这一身儿可不像没钱人.
　　我爸?我想他说的应该是我哥.
　　我当时有点怕我哥发作,于是说道:你妈逼你说啥呢?这是我哥.当时我的衬衫已经脱了一半,露出肩头的海马.服务员看到之后咽了一口唾沫.我之所以骂他,是想让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不要再继续胡说,否则我说这是我哥,他再来句长得可够老的.那我哥非得炸了不可.所以换句话说,我这是给他个台阶下,算是搭救了他.
　　我哥笑了笑,把钱塞给服务员,示意我穿上衣服,先走了出去.我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胡子头正在跟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说话,那个穿着蓝西装的经理,腿在不住地哆嗦.
　　老四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在我和我哥选衣服的时候,胡子头在对面的专卖店看中了一双鞋,让服务员拿了一双试了一下,那时候但凡是刚进到国内的进口品牌,沾上点洋味儿就啥都变得特别牛逼,连服务员的都觉得自己比别人强了三分.所以穿着套头衫,水洗布牛仔裤,带马刺牛仔鞋,脖子上挂着根明晃晃大金链子的胡子头让服务员拿双鞋给试一下的时候服务员很不耐烦地把鞋盒子丢在胡子头面前,在她看来,胡子头脖子上的链子一定是假的.

　　胡子头当时心情非常的好,还开了句玩笑:咋了妹子?来例假了?
　　服务员理都没理,直接走回柜台,和另外的服务员小声说:傻逼,也买不起,瞎试什么.
　　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胡子头听到了.
　　胡子头把脱到手里的厚重的牛仔鞋直接甩向服务员,砸在柜台后面的墙上,落在地上鞋跟后面的马刺砸弯了一点儿.
　　胡子头光着一只脚站了起来,谁也没注意到他光着的脚上面的袜子已经破了个洞,大脚指桀骜不驯地钻了出来.

　　胡子头大喝一声:给我滚过来!
　　服务员吓得够呛,胡子头本身就长得吓人,再这么一吼,服务员赶紧赔不是:大哥,别生气,咋地了?
　　胡子头怒目圆睁:小逼样子,敢骂胡子头的有几个?
　　你可以不认识胡子头,但你不能没听过胡子头.尽管现如今胡子头并没有当初的飞扬跋扈,但胡子头的名字听起来依旧虎虎生威.
　　经理跟裤兜子里装了屁一样地屁颠屁颠跑了出来,鞠躬道歉赔不是,老四在旁边添油加醋怕火小,结果胡子头是越说越来劲,差点就要放火烧店了.

　　胡子头长久以来一直很压抑,曾经的一个大哥,今天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机会重振雄威,他不会放过.尽管只是一个专卖店的服务员,尽管不同于之前的抢矿占地盘,但最起码经此一闹,会有很多人再次记起胡子头.流氓跟明星一样,需要绯闻,愿意作为别人的谈资,因为这代表了他们有人气,被人关注.
　　而我更关心的,是我哥的态度.
　　他现在到底是个生意人,还是流氓?

[六十]生意人

　　事后我哥说,胡子头早就需要这么个机会来释放一下.
　　我明白他的意思.好歹胡子头以前也算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自从听信了文身师阿军的建议奔赴省城之后落得一败涂地,矿被封,人也差点背了官司,用尽所有力气摆平之后,不得不屈膝跟在我哥身后.尽管知道的人还都卖点面子给他,但大家都清楚,胡子头已经不是当初的胡子头了,甚至不如那个外省来的楼三了.
　　他舒服就怪了.
　　但他不能发作,原因在于,楼三的确替他胡子头摆平了很多事情,感恩戴德,这道理他懂.另外的原因是,他胡子头现在的势力真的大不如从前,不是动辄拉上百十兄弟打群架的时候了.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经济基础,哪来的兄弟情义?于是他也近似于修身养性一般踏实地跟在楼三身后做起了生意.
　　而今服务员一句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辱骂,勾起了胡子头积压了很久的怒火,他当时一定在想: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今天胡爷让你们见识见识胡子头三个字不是虚名!
　　所以他怒目圆睁地骂道:敢骂胡子头的有几个?
　　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很有效果的.我不是说了吗,你可以不认识胡子头,但在站前,你不能不知道胡子头.那个穿着蓝西装的经理刚站到胡子头的面前,那句胡哥还没说完,胡子头一个嘴巴就扇了过去.他没打刚才的服务员,因为那是个女人,而他的怒火需要发泄,这个经理的适时出现解决了很多问题.

　　啪的一声脆响,围观的人都一哆嗦.
　　一巴掌过后,胡子头绝对重拾了当年的雄风,一脸的刚毅与满不在乎,一身的豪气与奔放,他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专卖店的招牌,那只没有穿鞋的脚的大脚趾依旧桀骜不驯地穿过袜子挺立着,胡子头喊道:今天,我胡子头要办事儿!
　　很滑稽的场面,不是吗?
　　我站在我哥身后,看着这一切.我说了,我很关心我哥的态度,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个流氓,还真的是生意人.
　　我哥背着手,佝偻着背,站在街的这一边看着光着一只脚的胡子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胡子头嚷完那句我胡子头要办事儿之后,我哥走了上去.推开那个吓得快尿裤子的经理,看着胡子头说:兄弟帮你办.
　　宛如大哥的气势,却是以兄弟的身份和情义.
　　后来我哥告诉我说:他之所以站出来,是真的怕胡子头把事情闹大,能在一座地级市开这么大买卖的人背后多少都会有些关系,而我哥当时不希望与任何社会上的人产生直面冲突.
　　他,是个生意人.

　　然后这个穿着衬衫打领带的生意人操起一个折叠椅,作势要砸店.老四扑上去保住我哥,喊道:三儿,不能够,不能够.
　　我哥回过头看着胡子头,一字一句地说:胡子头要办,我当兄弟的就一定得办.
　　胡子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说:三儿,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我哥把凳子放下,走到那个经理面前,指着骂胡子头的姑娘说:今天胡爷高兴,不计较了.但是这个姑娘,别让我们再看见,要不胡爷真砸店我可拦不了.
　　说完冲我挥了一下手,走了.

　　像一个劳累的生意人一样,佝偻着背,倒背着手,却步伐矫健地往前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哥特意开了瓶洋酒,先给胡子头倒了一杯,说:胡爷,觉得我这事儿办的不好?
　　胡子头闷闷地不说话,我哥自己把酒先喝了,又倒上一点,扶着胡子头的肩膀坐下,问到:你今年啥岁数了?
　　胡子头噎了一口酒,说:三十四了,咋了.
　　我哥慢慢说道:胡子,老四.咱都三十多了.今年我才觉得,自己老了,啥都干不动了.毛病一个接一个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