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妥协——体制内的无奈,80后法官的蜕变历程》
第40节作者:
桂公梓 日期:2010-03-24 22:02:17
牛庭长从里面出来,对我们说:“走。”
我们走出小巷,牛庭长说:“我们院今天还会来好几个人,现在各个点的人力差不多足够了,领导交代给我们的任务是去上丨访丨村。”
小于问:“去上丨访丨村?干吗?”
牛庭长说:“上丨访丨村里有好几个涂城的上丨访丨老户,在这住好几年了。我每次来都要去做他们思想工作,能劝回去最好,就算劝不回去,我们也得去劝,这个工作我们至少得去做。”
这个我能理解,在很多时候我们决定不了事情的走向和结果,明明知道做了没用的工作,我们还是必须要去做,就为了以后领导问起来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这个工作我做过了”。就好比双方当事人的要求差距巨大犹如天上地下的案件,明明知道不可能调解,还是要反复地调,反复地做工作,就是这个道理。调不成不是我的错,但根本没调就是我的不对了。虽然领导只关心结果,但只要我有一堆厚厚的调解笔录,领导也不好把气撒在我的头上。
息诉息访也是如此。如果换成我是上丨访丨户,我绝不会因为接访的几句话就放弃诉求乖乖回家。但由于我不是上丨访丨户,只是个接访的,所以不管我怎样理解他们,领导让我做的事我还是必须去做的。
日期:2010-03-24 22: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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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着牛庭长走进了上丨访丨村。
进村前,牛庭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数码相机递给我,低声叮嘱我们说:“如果有人问,就说你们是记者。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我和小于愣愣地点头。
这里到处是低矮破败的平房和窝棚,横七竖八地杵着,没有一点秩序。到处都是小路,又好像每条路都走不通。我和小于像是走进了迷宫,分不清方向。牛庭长轻车熟路,带领我们转过一个又一个狭长的弯道,在泥泞的小路间穿行。
日期:2010-03-24 22: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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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着牛庭长走进了上丨访丨村。
进村前,牛庭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数码相机递给我,低声叮嘱我们说:“如果有人问,就说你们是记者。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我和小于愣愣地点头。
这里到处是低矮破败的平房和窝棚,横七竖八地杵着,没有一点秩序。到处都是小路,又好像每条路都走不通。我和小于像是走进了迷宫,分不清方向。牛庭长轻车熟路,带领我们转过一个又一个狭长的弯道,在泥泞的小路间穿行。
牛庭长说:“马上见到的这个人,你们就叫他老王。他在这里上丨访丨12年了。”
我和小于一起问:“什么案子?”
日期:2010-03-24 22:08:16
牛庭长说:“他儿子被人打死了,一审判凶手无罪,二审判了缓刑。老王想不通,去省高院申诉,省高院复查给驳回了。老王在省高院门口上吊,被救了下来,之后他就来北京了。12年前的事情了。”
我问:“为什么不判?”
牛庭长说:“具体情况不清楚,听说那凶手是个太@@子@@@DANG,判决之前省里领导就批条子下来给意见了,法院按照意见判的。”
日期:2010-03-24 22:11:46
我们都无语了。
牛庭长在一个红砖砌起的平房前停下来,转头对我们说:“到了。”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里一个女声问:“谁啊?”
牛庭长说:“我啊!”
这是个顺理成章的回答。我心想谁知道你是谁呢。里面果然没动静。牛庭长补充道:“我找老王!”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妇女站在门口,警惕地打量着我们,问:“你是什么人?”
牛庭长说:“我是老王的朋友。”
妇女不说话,狐疑地盯着牛庭长看。
我赶紧上前一步,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说:“我们是记者。”
妇女这才让开身子,让我们进门。
屋里没有开灯,昏暗得很。我一进来就吓了一跳,没想到这6、7个平米的小房子里居然挤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是眉头紧锁,满面愁容,我脑子里当场就跳出一个成语:“苦大仇深。”正中央一个老太太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孩子见到我们进来就开始使劲地哭,老太太轻拍着劝道:“别怕,别怕,不是法院的坏人。”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们站在屋子当中,面面相觑。开门的妇女跟我们说:“老王死了。”
牛庭长吃了一惊,说:“啊?什么时候的事?”
妇女说:“死了有小半年了。”
牛庭长问:“怎么死的?”
妇女说:“他们省里来接访的人拉他回去,他不肯走,被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一星期就死了。”
牛庭长不说话了。我想起办过的一个贩卖丨毒丨品的案子,罪犯的老父亲不停在为儿子申诉,我接待过他不下二十次。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年纪很大了,头发也掉光了,两眼浑浊,泪水也浑浊。那案子铁证如山,无可置疑。我很同情他养了个不成器的儿子,但也体会到了父爱的厚重。这样父亲为儿子的申诉,如果有停下来的那一天,那原因一定是死亡。
死亡为我们消灭了一个顽固的老上丨访丨户。我不知道回到涂城之后,当院领导听汇报时得知一桩多年的上丨访丨案件就此了结的时候,是将一声长叹,还是一笑开怀?
日期:2010-03-24 22:15:25
牛庭长和屋子里的人聊了一会,他们真的把我们当做是记者,所以毫不忌惮地向我们诉说自己的冤屈。他们展开写着冤情的材料,举在胸口让我们拍照。
牛庭长问当中的老太太:“你为什么案子上丨访丨的?”
老太太说:“我给我爱人平反,他在83年严打的时候被判了投机倒把,枪毙了。”语气异常地平静。
老太太接着说:“我来北京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最高院都是给我开个信访处理意见函,让我回地方解决,地方不给解决,我只能再来北京。二十多年了,我被打击报复过,被拘留过,被地方干部殴打过,被送过精神病院,被抄过家,被拆过房,被罚过款,被强制进过学习班,去年我来北京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走了,除非问题解决,我不离开这里了。”
牛庭长说:“您这也不是办法,没想过其他法子吗?找找律师,或者有名的学者?”
老太太嘴一撇,说:“律师都是认钱的主,前几年被律师骗走不少钱,后来也请不起了。学者也是用钱才能收买的,是不会替我们老百姓说话的。”
她怀里的孩子又“哇”地一声哭起来,开门的妇女过来把孩子抱走。老太太接着说:“我们现在就相信媒体,相信记者,希望你们能把我们的情况公布到网上去,我相信社会上还是明眼人多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喜欢记者,觉得这个行业的人掌握着话语权,却一直没有说过几句像样的真话,而总是会为钱或者为权睁着眼说瞎话。我从来没想到,对上丨访丨者来说,记者比法官值得信任得多。我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动摇了。
牛庭长问老太太:“这屋里的都是您的家人吗?”
老太太说:“不是,我就自己一个人。在老家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不过都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他们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不认我了,我也不想牵连他们。我一个人来去也自在,就这样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眼泪也早就哭干了,哪天死就算哪天吧,也算是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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