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1-10-09 16:38:05
　　12.

　　“你……见过克隆人？”祁悠然小心地问。
　　“见过也是认不出的，是吗？”吱吱反问。
　　“嗯，可能吧。”祁悠然含混地回答。
　　“所以别人都认为是幻觉。”吱吱的说话很有逻辑。
　　“你怎么认为呢？”

　　“我不知道是梦还是幻觉……”
　　吱吱的回答被小碎步赶来的林湘给打断了，“质冰啊，你不要跟同学胡说八道，吓到同学。”
　　林湘坚持不叫祁悠然的名字，而以“同学”代称。在她心中，不重要的别人都一样，都不需要有名字，至少这个名字她不需要知道，更不需要提起。比如“祁悠然”这个名字。
　　“阿姨，你不要打断吱吱，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被吓倒。”祁悠然语气生硬不耐烦。她已经快要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林湘扭过头来，冲着祁悠然压低声音说，“医生让不要跟她说这些事情。”林湘也是一肚子火气，要不是吴质冰的病令她不敢发作，她早就让祁悠然滚蛋了。

　　吱吱不再说话，只是用异常冷漠的眼神看着林湘，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祁悠然知道这种状态不能再持续，她们必须要离开林湘的监控，否则不可能进行交流。
　　祁悠然把林湘拉到一边，努力装出诚恳谦卑的态度，请求带吱吱出去散个步。她保证，她不会乱说话，她一定把握分寸，她晚饭后准时把吱吱送回家。她甚至让林湘把注意事项列出来，她会一切照办。
　　这种谦卑的态度最终说服了林湘，她不情不愿地放吱吱出门了。毕竟，林湘也想不出还有谁可以跟吴质冰聊聊，而这是医生的要求。
　　祁悠然终于把吱吱带了出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在高山终于吸上氧气的起死回生感。祁悠然想，任谁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都有可能会发疯。
　　身边的吱吱被祁悠然牵着手，虽然被动地往前走，但是脚步不再沉重拖沓，而是因忽然轻松而有点节奏凌乱，手掌也微微出汗。
　　祁悠然把吱吱带到离家很远的江边小公园，人很少。她们终于在长椅上坐了下来，不远处有两棵形状漂亮的大榕树。现在她们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吱吱发出的声音比在家里时响亮了许多。祁悠然不需要凑近就可以听清。
　　“吱吱，你真的相信有克隆人吗？”祁悠然必须要弄清这些。
　　“如果我说我见过克隆人，他们就认为我疯了，他们就想把我关起来。但是我能区分真人和克隆人。”吱吱说得十分肯定。
　　“我呢？你认为我是克隆人吗？”祁悠然无师自通地开始展开精神医学的探索了。

　　“你是悠然。”
　　“你如何分辨？”
　　“你能懂那张纸条，你叫我吱吱，你像从前一样勇敢，只有你敢那样跟那个人说话。”吱吱说得很顺畅，显然她思考过这个问题。吱吱奇怪地使用了“那个人”。
　　祁悠然知道那个人就是指林湘。“你是说，那个人就是克隆人？”
　　吱吱点点头。
　　祁悠然，“你怎么知道的？”
　　“克隆人，只能克隆这个生物体，但是灵魂克隆不了，感情克隆不了，记忆克隆不了。”

　　祁悠然简直要为吱吱鼓掌。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哲学家都曾经疯狂，或许只是常人都认定他们疯了。因为他们总是在想别人不太想的事情，而且他们把这些想法讲了出来。吱吱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说过，如果她把想法讲出来，人们就会想把她关起来。
　　祁悠然理解了吱吱的逻辑，“你觉得她不像你的妈妈，因为感情不对，感情上看她不像你的妈妈，因为感情克隆不出来。所以，她是克隆人这件事，是你推理出来的。”
　　吱吱眼睛里有一抹光闪了一下，祁悠然熟悉这双灵光一闪的眼睛。
　　“我只能相信一个人，就是小时候跟我一起玩的人，我小时候就信任的人。悠然你告诉我，她是克隆人吗？”
　　“我认为她不是克隆人，她就是你的妈妈。但她不是一个好妈妈，她很糟糕。人类还没有做出克隆人，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做出来。”
　　“你这样说，我就选择相信。我会提醒自己，他们不是克隆人。”吱吱没有过分迟疑地接受了这个，也或者只是表面上的接受。

　　祁悠然发现吱吱这次又用了“他们”，大概吱吱心中还有其他克隆人，也可能吱吱的爸爸比林湘更像个克隆人呢，祁悠然是这么认为的。
　　“吱吱，你打算以后干什么？”祁悠然关切地问，这是她更加想知道的事情。
　　吱吱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不远处的那两棵榕树看，看了好久，就答非所问地给祁悠然讲了一个寓言故事。
　　有一位木匠带着徒弟旅行，有天他们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栎树，栎树巍然耸立在一片旷野里。徒弟对这棵栎树赞叹不已，木匠对徒弟说：“这是一棵毫无用处的树。如果你想用它造船，船很快就会腐烂；如果你想用它制作工具，工具很快就会断裂。你不能用这棵树做成任何有用的东西，所以这棵树才能活这么久。”
　　当天夜晚，这棵苍老的栎树出现在木匠的梦中，对他说话：“为什么你把我比作你所栽种的那些树木，比如山楂树、梨树、橘树，苹果树，以及其它有用途的树？其实在它们能够结出成熟果实之前，人们就开始蹂躏它们，折断枝干，撕裂细嫩的小枝。它们的禀赋给它们带来了灾难，它们根本无法安然度过一生。
　　所以，我早就决定做一棵丝毫无用的树。你们这些贪婪的人啊，假如我在任何一方面有用的话，我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吗？”
　　栎树接着说，“除此之外，你和我皆为生灵，那么一种生灵怎么能够高高在上，来判断另一种生灵的价值呢？你就是个无用的俗人，凭什么说我是无用的树？”
　　木匠从梦中醒来后，再也不与徒弟讨论这棵栎树了。
　　日期：2021-10-14 16:05:20
　　13.
　　祁悠然在听故事期间就撇了好几次嘴，以表达不同意。
　　吱吱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悠然的脸讲话，所以那些撇嘴的小动作一个也逃不脱她的眼睛。很多时候，吱吱不是看着祁悠然的眼睛，而是看着她的嘴巴，看那条唇线的波动，很有节奏感，吱吱觉得那是一种韵律。
　　吱吱讲完寓言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认同，你不喜欢被动消极的事情。”

　　祁悠然当然不喜欢这类故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变的理念。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策略，不到万不得已祁悠然断然不会用。这个寓言更过分，用自我放弃自我贬低的方式抗争，本质上就是另一种不抗争。
　　为了活，而放弃自己想要的活法。道理何在？
　　祁悠然起先尽量用对待病人的呵护口吻委婉地讲述自己的观点，但是讲着讲着，她就忘掉了吱吱是个病人，忘记了小心翼翼，巴拉巴拉地往下说，而且铿锵得不得了。应该说，她找回了从前跟吱吱争论的感觉。
　　祁悠然没变，但是吱吱变了。现在吱吱做不到争论，药物让她变得迟缓。吱吱就呆在那里，任由祁悠然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