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悠然心中的厌恶感回来了。她终究无法维持对这种父母的同情心，哪怕他们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祁悠然对这样的父母不仅不同情，也不信任。她不会完全相信林湘的话。祁悠然从字里行间筛出重要信息。
　　林湘说了很多，但是在祁悠然听来，只有一件事，吱吱两年前精神分裂住院，最近终于病情好转出院了。吱吱对林湘提出的唯一请求，就是把那张纸片交给祁悠然。
　　祁悠然“呼”地一下站起身，她心疼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只想马上看见吱吱。
　　“我想去看吱吱。”祁悠然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林湘说。
　　林湘犹豫了一下，屈服了。
　　当祁悠然拉开房门，赫然面对了正站在门口的吱吱。
　　吱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没人知道她在门口站了多久。
　　“吱吱？”祁悠然的口气中竟带着些许疑惑和不确定，吱吱变化太大了，让她难以相信眼前是那个曾经聪慧秀气的小吱吱。

　　4年过去了，吱吱几乎没有长个子，而且还长胖了。也可能不是胖，是药物的作用。吱吱的眼神涣散木讷，神情萎靡迟滞。她定定地看着祁悠然，对祁悠然的呼唤没有反应，连眼珠的转动都显得特别缓慢。
　　“质冰啊，你怎么连同学也不认识了？”林湘挤到吴质冰身边，她大概也想表现得温和一点，但是声音听在祁悠然耳朵里依然刺耳。
　　吱吱瑟缩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慢慢移开了祁悠然的脸。嘴唇蠕动一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
　　“吱吱！”祁悠然上前一把搂住微微颤抖的吱吱，低下头来，嘴唇贴近吱吱的耳边，轻声说：“别怕，有我！”
　　日期：2021-10-06 17:06:32
　　11.

　　祁悠然半客气半强硬地把林湘关在了吱吱房间之外，她要跟吱吱“好好聊聊”，这是林湘先前对祁悠然的请求。事实上，这也不少林湘的想法，是医生的建议。祁悠然便紧抓着这句话，以此把林湘关在了小房间的门口。
　　她们俩在吱吱的小床边缘坐下，房间里还有一把椅子，但是吱吱拉着祁悠然的手，示意她们并排坐在床上。
　　祁悠然发现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但全是老旧的床单被套。房间里陈设家具也一样，整洁却老旧，仿佛一下子穿越到自己小时候的家里。吱吱穿的衣服也都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而且虽然是夏天，但却在衬衣外面加了一件小毛背心。这个阴森森的房间里确实没有什么热气，让人从心底里冒冷气。
　　吱吱一直都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悠然，那眼神比刚才大胆直接了一点，但是没有显出欢快，而是疑惑和探究。
　　祁悠然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对待这样的吱吱，她可没有多少对待病人的经验，事实上，谁都不会天然具有这样的经验。祁悠然脑子里竭力回想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电影小说，想以此找到一点参考。
　　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狂人日记》了。她和吱吱当年常常喜欢引用里面的句子，觉得很有趣。

　　吱吱喜欢说“Z家的狗又看了我两眼。”或者“XX今天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说完就嬉笑着拉住祁悠然的手臂，装出一副害怕求保护的样子。
　　祁悠然则常常引用另一句，“我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古久先生很不高兴。”说完两人就开怀大笑，很解气。
　　此刻想到《狂人日记》，祁悠然心里首先想到的竟是最后一句“救救孩子！”祁悠然知道，她一定要帮吱吱，要救吱吱。若是当年自己能多关心多体谅一点吱吱，或许可以避免这样的悲剧？至于要怎么做，祁悠然一时顾不上思考，她会想出办法的。
　　要说关于精神分裂的描述，对祁悠然更具启发性的，是电影《美丽心灵》里的纳什，他的天才，他的幻觉，他的对抗疾病的意志和智慧，他获得诺贝尔奖时的那段获奖感言。所有这些都令祁悠然印象深刻。
　　祁悠然仍然是个乐观难不倒的年轻人，她觉得她可以帮助吱吱，她对吱吱有信心。从吱吱能够用如此巧妙的方式向自己发出信号，就可以看出来。
　　祁悠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吱吱，你说，我是不是画得很好？”
　　吱吱没有接话，而是拉开床边小桌子的抽屉，打开一个小铁盒，里面还有3张一样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都是祁悠然画的。当时祁悠然怕吱吱错过这些纸条，贴了好几张在楼道的各个楼层。吱吱似乎把能找到的都揭下来收藏了。
　　祁悠然握住吱吱的手，“我就知道，你最懂我。吱吱，你一直都记得我，是吧？”
　　“我以为悠然忘记我了。”吱吱说了那天的第一句话，她靠近祁悠然的耳边说了这句话，声音轻的像蚊子。
　　祁悠然发现，吱吱没有用“你”而是用“悠然”。

　　无论如何，吱吱终于开口说话了，她们俩终于可以交流，虽然交流有点困难。
　　“吱吱，你现在还好吗？”
　　“我已经好了。”吱吱声如蚊吟。
　　祁悠然需要经常把耳朵凑近吱吱的嘴巴才能听清，吱吱的语言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吱吱依然是聪明的，她跳过了生病，而是说她“已经好了”，就是说，她的话是可信的。基本逻辑是，如果她还病着，那么意味着她的话不可信。
　　“吱吱告诉我，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祁悠然追问。
　　吱吱没有回答，而是转开视线，看着房门。
　　祁悠然恍然大悟，她忽然起身两步跨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祁悠然的整套动作很快，站在门口的林湘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尴尬地直起身来。她刚才一直在门口偷听。
　　祁悠然冷下脸，“阿姨，你不用担心，我有分寸，不会伤害吱吱。”
　　林湘有些理亏，但是依然嘴硬，“还是开着门好，质冰有什么事我也好照应。”然后，林湘用又做作又尖利的声音对吱吱喊话，“质冰，你好好跟同学说话啊，同学这么远来看望你。”
　　吱吱木呆呆的眼神看着林湘，没有任何回应，连头都没点。

　　祁悠然有点无奈地回到吱吱身边，任由房门大开着。
　　祁悠然已经不需要吱吱回答刚才的问题。吱吱用简单的两个动作回答了祁悠然所有的疑惑。
　　祁悠然忽然对吱吱充满信心，她甚至有一瞬间感觉，吱吱根本没有疯，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种乐观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祁悠然准备离开的时候。
　　吱吱忽然轻声问祁悠然：“悠然见过克隆人吗？”
　　“什么？克隆人？”祁悠然感觉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吱吱的思维怎么跳到这里的。
　　“悠然见过克隆人吗？”吱吱又是直直地盯着祁悠然的眼睛重复问道。
　　“我们还没有克隆人类呢，不仅是技术的问题，更是违法的。怎么了吱吱，为什么问这个？”当时AI还不是很普及的概念，当时热门的科幻话题是克隆人。祁悠然没有料到吱吱这个文科生竟然对这个话题有兴趣。

　　“可能悠然认不出谁是克隆人。”吱吱说的很认真。
　　祁悠然脑子嗡的一下，她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