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族》
第11节

作者: 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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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都很节省,从不乱花钱,除了每月吃饭、抽烟、房租、水、电、上网费,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五,六万块就是这么攒起来的。

  可原来的同学不停地跳槽,工资涨了好多。洪建修"天天都想跳槽",但是同类公司待遇都差不多,除非到外企。外企对英语要求很高,偏偏洪建修是学俄语的。现在俄语都忘光了,英语还没学会。
  "我们是被国家毁灭的一代。"他说。
  他最大的担心就是钱。觉得俗吗?社会就这么现实。他有个学土木工程的同学,过年的时候抱怨说,老板真抠,年终奖只发了一万五。洪建修不说话,心里埋怨朋友炫耀--自己的年终奖,最多的那次才五千块。
  也许要换行才行。洪建修很难想象,自己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还在做个小小的软件测试员。
  现在,他每天早上七点半起床,不到八点出门,八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六点到家。午餐在单位吃自助,有肉有菜有水果,每人一个大盘子,他每次都装得满满的:"到了晚上也不会觉得很饿。"晚上煮两包泡面,或者在外面的小餐馆里吃个盖饭。吃完饭大概七点多。

  其余的时间,他就上网打游戏,要不就看看网上新闻的评论--他觉得网友都很有才。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来北京两年多,洪建修仍然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所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单位和他所住的村庄。
  他知道坐什么车上班,坐什么车下班;知道每月什么时间房东会来收钱;知道出门走几分钟能走到吃晚饭的小吃铺--此外,还知道一点当地的社会学。
  和唐家岭一样,土井村每月都会在村口收一人十元的"水费"。收费的人,都"挺横的"。住在隔壁的同事,去年年底有朋友借住。第二天一早刚好赶上收钱。那哥们不想给,双方吵起来,还动了手。后来来了两个丨警丨察,同事朋友的女朋友就说,打架丨警丨察不管啊?丨警丨察说,管啊管啊,就把不想交钱的人给带走了。据说在拘留所里住到现在。

  洪建修听同事讲了此事。还好不是自己朋友,就算是也没办法,没钱没人,啥招没有,唉。"这就是社会。"他说。
  这时候,洪建修的眼睛望着橱柜里的一个红色相框。照片是毕业时寝室的哥儿们帮他拍的。画面上,他张开双臂抱在一堵长长的砖墙上,转过头对着镜头,脸贴在红色的砖块上,一脸严肃。
  "那时候头发跟乱草似的。"他说,脸上天真地浮起一丝微笑。
  四 保险公司的羚羊
  张 冉
  李鑫平,男,1984年生,山西柳林人。自考生,2004-2008年在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学习,会计专业。现在一家保险公司做推销员。
  1.单位--狮与羚的故事
  2008年5月,已经完成全部自考科目的李鑫平,找到了某保险推销员的工作,开始了在写字楼上班的时光。

  他上班地点在西直门外的某金融大厦。西直门是北京重要的交通枢纽,这里,公交、地铁、立交桥是人流车流的生产线,即使没到上下班高峰时段,车流人流也是簇拥着前行。从西直门城铁站下车,过一个天桥,就是该金融大厦了。
  这里的写字楼和中关村的相比,密度小了很多,楼层也不是那么高--该金融大厦总共11层,在这里,算是高层了。
  保险公司的办公区占据了整栋大楼。第一层,八个展板挨着墙排开,上榜业务员的肖像照挂在展板上,他们个个身着正装,精神抖擞--成为上面的"名人",是李鑫平的目标。
  他的办公室在七层。走出电梯,迎面就能看见一张大大的海报,占据了差不多整个墙面,海报上说的是狮与羚的故事--"在非洲,瞪羚每天早上醒来时,他知道自己必须跑得比最快的狮子还要快,否则就会被吃掉。狮子每天早上醒来时,他知道自己必须追上跑得最快的羚羊,否则就会被饿死。不管你是狮子还是瞪羚,当太阳升起时,你最好开始奔跑。"

  无论是谁,看见海报的时候,总不免被狮子和瞪羚的眼神震慑住。每天早上李鑫平登上电梯,走进办公室,脑海里始终萦绕着"奔跑"二字。
  办公室是一个一个的格间,空间很局促,耳边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坐在办公椅上,视线被隔板拦住,但仍能依稀感觉到黑色的影子在不停地走动。尽管声音嘈杂,却有一种方正严密的秩序把人吸进去,"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放松",像被关到牢笼里一样。
  整个楼层,都被各式各样的海报、宣传画、红色的榜单、照片、汉字标写的数字包围着。"每个人每个月挣多少钱,各个部门前十名,全都在那里贴着,"李鑫平说,"一切都在做比较,比较业绩比较穿着比较工资比较以后的发展……"无形的压力,就藏在墙上的面孔与人民币的数额之后。
  下午五点四十,正是下班的时间。电梯从高往下每停一层,都有很多人走进来。他们西装革履,白衬衫、黑色西服和西裤。每个人都有一双警觉的眼睛,写着迟疑和不相信。
  2. 寒风中的等待
  下班了,走到西直门,运通205载着他到唐家岭,这个他住了将近两年的地方。

  工作辛苦一天,回家的时候应当开心,对于李鑫平来说,却不是这样,下班只是又一个劳碌的开始--舟车劳顿,每天都要至少一个半小时,他才能到家。遇到中关村大街堵车,就要两个多小时。八九点,平常人家早已收拾好碗筷的时候,他才开始吃晚饭。
  他忘不了2007年的冬天,下午五点半保险公司培训结束后,在寒风凛冽里等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车才来。这一个半小时,他缩着头,在车站来回踱步,实在耐不住了,打电话给公交公司投诉。然而,他还得继续在车站等着,因为公交公司不能控制在马路上行驶的车以及糟糕的交通。
  天越来越黑,风也刮得更猛烈了,好不容易看到亮着车灯的运通205开过,眼前就黑了--黑压压的人群把一米六出头的他挤在中间,四处都是人,推着他上了车。从车窗往外看,星星点点的路灯之下,还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再来两辆车,恐怕都装不下"。
  在回家的公交上,总有这样的时刻:他浑身酸软地瘫坐在椅子上,收敛了推销保险的职业微笑,轻轻地感叹一声:"在这样的大城市里,生活的确很辛苦……"
  3. 灰尘与砖块
  到了唐家岭,车停了足足两分钟,伴着嘟嘟的刷卡声和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大半车的人走下来或者跳下来--他们到家了。

  走下公交车,路面上的扬尘扑面而来。隔在车道中间的砖墙,让本来就不宽的道路变得更加拥挤。四处车灯闪烁,人的眼睛就在光与灰的影子中扑闪着,害怕耀眼的车灯,害怕钻到眼睛里的沙尘。
  西直门和唐家岭,这两端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不同的是,一头是窗明几净,另一头则是灰尘密布。
  选择在唐家岭住,一来朋友的推荐,二来"这里吃的比较多",爱吃的李鑫平便忽略了灰尘,在这里安了家。一天的辛劳之后,美美地吃上一顿,是李鑫平最好的享受。唐家岭或许缺少整洁的环境、井然的秩序,但最不缺的就是街边一个一个的小饭馆。东北菜、川菜、湘菜、麻辣烫,凡是能想到的吃的,这里都有。每天晚上六点开始,路灯初上,生意也渐渐火起来。

  晚饭后已经八点多了,弯弯曲曲的小路引向他要安睡一晚的地方。忽闪忽闪的路灯,没有持久的明亮与安全感。走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堆砌的砖块,这里永远都在拆与建的循环之中。那一堆堆的砖块,可能消失在今天,又会在明天的另一个地方出现。
  上楼的木梯摇摇晃晃,若是第一次来,会很害怕从上面掉下来。而李鑫平早已经习惯了,闭着眼睛都能走,根本不用小心翼翼扶着旁边的栏杆。
  在这个房东自己搭建的二层楼里,没有公共厕所,也没有洗澡的地方。冬天要上厕所,得出去受冻,于是,他"憋着";夏天,公共厕所缺水冲刷,臭气熏天,于是,他"忍着"。
  公共厕所在小巷的进口处,一堵砖墙,可以看见漏风的没有装玻璃的窗户。到了晚上,厕所没有亮灯,黑乎乎的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但即使是新住户也很容易找到它,那股刺鼻的味道,却是无论如何都去除不掉。
  他的小屋里,一个上下铺,一张单人床。他熟练地把电脑拿出来,放在单人床上架着的小桌上。上下铺是两弟兄睡的。弟弟是一个1987年的小男生,在这里上学。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像一件中学的校服,脸上带着稚气,两颊上还泛着红晕。

  从五点半到九点,李鑫平经历了由白日的辛苦到黑夜的安静,由喧嚣的闹市到尘土飞扬的村里栖息的过程。这一路上,西直门中关村清华北大,繁华的经济中心,中国最聪明的智力资源聚集在这里。只是海淀学府里的知识精英们,怎知在半个小时的路程之内,就是"村"的光景?
  4. 压力大,也要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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