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个用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便跟着灯笼钻了出来。
“他的面钱我替他给了。”
说完,这人从斗篷里掏出一把纸钱,塞进了面馆老板怀里,随即便抓住了李长安的手腕,低声喝道:“跟我来。”
说着,将手里的白灯笼往前面一引。
灯笼前方的群鬼便齐齐散开一条道路。
这斗篷男人便带着李长安一路快步飞奔,李长安只觉得两边景色变幻,街边悬挂的白色的灯笼逐渐稀少,路边的鬼也不见踪影。
终于,两人停下脚步,那手里提溜着的白灯笼闪烁几下,便升起了温暖的橘红色灯光,彷如又回到了人间。
李长安回头看去,身后不见那条喧嚣的鬼市。
眼前所见,不过是几所破败的茅屋瓦舍,夹着一条又短又窄的土路。中间飘荡着几点碧绿磷火。
身后有嘻索声响,穿着斗篷的人将身上斗篷解开,里面却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道士。
李长安正要开口道谢,这老道士却突然冲着他破口大骂。
“你小子嫌命长是也不是?鬼市是随随便便能够闯的么?今天要不是老道我……”说着,老道拿灯笼的木柄往李长安身上胡乱戳了几下,“心肝脾脏全得让那死鬼拿去做臊子,骨头也得拿去当柴烧。”
李长安赶紧往后躲了几步,想了一阵,不伦不类做了个抱拳礼。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多谢?”老道哼哼几声,似乎余怒未消,“老道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你要真有心……”
说吧,上下打量了李长安几眼。李长安先前吃完饭刚洗过澡,身上只穿着白色的裤衩和背心。
老道摇摇头,接着道:“看你这穷样,罢了吧!”
说完不再言语,竟然自顾自离开了,留下李长安茫茫然站在原地。
他环顾四周。
月色清朗的夜里,树影如鬼影招摇。
“你怎么还不走?”
却是老道折转回来。
“留下来喂鬼么?”
走?往哪儿走?李长安苦笑起来,“无处可去?”
老道闻言瞪视李长安良久。
“罢了,救人救到底。”说着,招手示意,“跟老道来吧!”
“这里繁荣的时候原本是处市集,后来遭了灾,灾情未过就闹起了匪,闹了匪就引来了兵,三轮下来,活人就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些鬼物还在这里流连。”
说着,老道把李长安领进路边一件破败瓦舍。
点燃油灯,借着灯光,李长安发现这件瓦舍的状况比他初来时那间瓦舍好得多,虽然同样破败,墙面隐见裂缝,窗柩脱落,头上的瓦顶也有些破洞,但好歹勉强能遮风避雨。
李长安的目光扫到墙角,却蓦然瞪大了双眼。
那里,一大一小两具枯骨相抱而死。
“不用怕。”老道注意到李长安的神态,笑着说道,“这枯骨不咬人。”
说完,老道走到枯骨前,做了个稽首。
“主人家,这个小哥也要在贵舍叨唠一宿,还请见谅。”
然而,老道不知道,李长安惊讶的不是枯骨,而是枯骨边浮在半空中的两个鬼魂,那是一个农妇牵着一个小孩,衣着褴褛,面色枯黄,老道稽首后,她们还规规矩矩还了一礼。
老道和李长安用稻草在屋内两角各铺了一个简便床榻。
老道便盘腿坐在榻上,说道:
“老道道号玄机,俗家姓刘,单名一个景字,小子唤我一声刘道人便是,小子又姓甚名谁?”
“姓李,名长安。”
“李长安么?也好。”刘道人抚着斑白的长须,正色说道,“如今世道纷乱,既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老道就要丑话说在前头。”
李长安闻言坐正。
“道长请说。”
“其一。”刘道人伸出一根手指,说道,“老道就一游方道人,身无长物。”
“其二。”他从包裹里取出一把连鞘长剑横在膝头,“这把剑随老夫走南闯北多年,砍过的匪徒不比杀过的妖鬼更少,你若是……”
老道说道半截。
“锵”一声,长剑离鞘三寸。
刘道人语气森然。
“你可晓得?”
李长安反倒有些好笑,道士这番作态,在他看来,反倒显得谨慎过头以至于有些胆小。
哪儿有拿着剑威胁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时,先强调自己没啥油水的?
不过,对方好歹有救命之恩,李长安也不好显露出来,只是点点头。
“我不是不分好歹的人。”
此后,一夜无话。
次日,墙缝透进来的阳光晃在李长安的眼睛上,把他唤醒。
昨夜一番折腾,让他筋疲力尽,睡得很沉,但地面加稻草的“床”却让他睡得很不舒服,今天起来,身上到处都酸胀疼痛。
他环顾屋内。
老道和那两具枯骨都没了踪影,而自己床头则放着半个硬邦邦的馒头。
屋外隐约传来噗呲的声响。
李长安推开门出去,瞧见老道拿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农具,正哼次哼次挖着土坑,而在坑旁,枯骨被老道昨夜穿过的斗篷仔细裹住。
见状,李长安赶紧放下馒头,前去搭把手。
埋葬尸骨后,刘道人肃整衣冠,念起了超度经文: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世人……”
一段经文念完,母子的魂魄在半空浮现,她们此时衣着鲜亮,面色也变得丰盈,她们朝着两人的方向拜谢,随即便慢慢消退了身形。
李长安回过头,却发现老道迟疑不定地看着自己。
“小子,你能看到鬼?”
李长安没打算隐瞒,直接点头承认。
老道双眼一下子迸射出光彩,他绕着李长安转了几圈,笑道:“李小哥从哪里来呀?”
从哪里来?我能告诉你我是穿越来的么?
李长安不想编造什么,只是摆摆手,苦笑不语。
“那又要到哪里去?”老道不死心,继续问道。
到哪里去?或许只有它知道吧!李长安摸了摸裤兜,里面放着那本黄皮册子。
李长安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反问道:
“道长,又要到哪里去?”
“我?”刘道士掸了掸身上泥尘,“去榆林。”
榆林城外。
王申和妻子整理着旅店客房,如今,世道不太平,路上旅客渐少,平日这间旅店也只是勉力维持。
今儿,风雨正盛,怕也没什么客人住店。
此时,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推开门走了进来,正是王申的独子,平日里只帮着招呼客人。
“阿爹。”少年郎呼唤着,从身后领进来一个少女。
这个少女看来正是二八年华,身着绿罗裙,头戴白丝巾,相貌甚是可爱,她朝着王申夫妻盈盈一拜,说道:
“小女子本是往南十余里处望泽乡人士,丈夫早夭,膝下无子,便被狠心的公婆赶了出来,父母已经亡故,所以来投奔姑姑,怎知姑姑也已经离世,如今不知何处所依,偏偏又下起大雨,还请店家发发善心,收留一宿……”
说着说着,绿衣女子似乎悲从心来,掩面嘤嘤哭泣。
王申见女子说得可怜,身上又被雨水打湿,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便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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