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她以前确实是清白的。这也是我愿意给她一次将功补过机会的原因,我希望她保持清白的历史,至于怀疑——,”郭小峰淡淡一笑:“那是一开始就有了,到了孙经理这里就强化了,到了你回答我说唐婶儿决定干到过年就坚定了。”
“一开始?为什么?”更加迷惑的口气。
“这个——,”郭小峰摩挲着下巴,思考着如何恰当的表达:“哦——,真是一个难答的问题,多年的经验吧,开始你对我形容的她似乎太犟了。”
“犟?这有什么怪?农民不都是这样?大水冲过来还不肯搬迁,死守旧思想非要生男孩儿等等吧。”
“偏见!爱梅,这是偏见!” 郭小峰断然摇了摇头:“你说的情况当然有,那是他们视线被——被迫长久被固定在土地上的时期,——因为要保留最切实的命根子——才会有你说的举动。从某种意义上说,又有谁不固执己见?那些整天指责民工破坏了市容的小市民个个都能给城市增光?我看邋里邋遢,随地吐痰的一点儿都不少,无非是想保持原有的户籍制度造成的高人一等感觉。——还有那些所谓‘精英’,到现在还试图用曾让中国人吃足苦头的儒家思想成为所有中国人唯一的精神归宿、行为准则,好象现代人已经蠢的在精神领域再也造不出什么了,非得往回找才行!难道这些人不更保守?我看还就属农民最不保守,这么庞大的民工流就说明他们一点儿也不保守。”
“所以你就怀疑她?”
“不是怀疑,而是觉得有些怪,还有你说的那些什么伤自尊的话,在我看来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郭小峰沉吟了片刻:“因为失去工作根本扯不到伤自尊,倒不如说伤元气。也许你会说无缘无故失去工作是不可忍受的,我的宝贝女儿呀,—— 这样高层次的痛苦只有那些为印尼海啸流泪,为拯救热带雨林着急,为流浪的猫狗能善终而奋斗,业余休闲是烧烤、登山、攀岩、滑雪等幸福的人们才会感受到的。 ——唐婶儿的人生是怎样的?让我们来想一想:她这个年纪,小时侯一定长时间挨过饿;恋爱多半不自由;婚后愿不愿意也必须马上生了好几个孩子,如果没男孩可能要无穷尽的生下去;还保不齐会忍受家庭暴力;——等到了城里,不说数十年被那些小市民们看不起的情况——因为你可以不理他们;——就说打工,一定是脏和累的那种,而且很可能被拖欠工资;——做小生意,准被城管驱逐呵骂甚至殴打过;住——基本上是最差的地方,而且前些年一定有被丨警丨察以查暂住证等借口驱赶、罚款、受气的经历。——所以说,在中国心里素质最稳定的应该就是民工了,——那么,爱梅,你说说这个出来打工十几年还没有疯掉的女人,既不牵扯欠钱、又不担心找到新工作的她自称伤自尊而坚持回去我能不感到奇怪吗?”
“所以你怀疑了她?”爱梅小声问。
“所以我想知道真实原因是什么?结果并没有我善意猜测的原因——比如她被严重羞辱和冤枉了!或者被扣留了抵押金等等情况,——事实是没有人说出侮辱她的话,顶多是撵她没有事先通知,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背地里骂几句咒咒孙经理和广进公寓也就够了,她却如此固执坚持回去?我不得不更倾向孙经理的直觉。”
“可我原来还一直认为这是他的偏见呢。”爱梅沮丧地说。
“偏见?”郭小峰笑了:“如果你是指习惯的观点和看法,那几乎是人人都难免的,尤其是像我们这种老家伙,——但那些讨厌常规,万事喜欢出新的人就没有偏见了吗?我敢说,那同样是偏见!而且我们这种人也许观点僵化,听来不新颖,但不缺常识,有时候结果证明还是对的,事实上孙经理最初的朴素直感几乎都不错。”
“现在看确实如此。”
承认的语调,只是声音闷闷的,有些不甘心的味道。
郭小峰又笑了笑:
“所以,为了稳妥,我先告诉孙经理我认为他的怀疑有道理,但未必属于唐婶儿,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先让唐婶儿回来,并且郑重交代孙经理不要让唐婶儿知道我们来的事儿,免得她受惊,我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脓包就一定想办法挤出来。”
“哦——,”爱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那么交代我,还假装让我打听唐婶儿还干不干了,为什么不给我透透底?”
“因为你还没学会心和脸不一致,我的女儿!”郭小峰怜爱的看一眼爱梅:“到了你第二天告诉我说,唐婶儿说干到年前就不干了,回家过年,来年再找新的。我算了一下,无非多干一周而已,而工资还拿不到一周的,因为撵她走时多给她算了几天,现在回来还要折算回去,不是太奇怪了吗?再加上饭店争吵那一幕,我几乎可以断言可能会发生什么?”
“我却什么也没意识到,而你推测的完全正确。”爱梅声音里又充满了沮丧。
“那是因为你常常忽略常识。”郭小峰干脆地回答:“你喜欢戏剧性结果——愿意相信什么捡破烂的是富豪、一本正经的是坏人,满脸笑容的其实是变态——等等表里相反的事情。”
说完,他又躺到了沙发上:“好了,你都明白了,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他们同时又躺了下来。
……
“爸爸。”过了好长时间,爱梅突然轻声喊。
“晤?”
“唐婶儿能免于起诉吗?不是将功补过了吗?”
“我愿意是这么个结果,但明天必须先和她谈一谈。”
“谈什么?”
“争取打消她以后犯罪的欲望。”
“你是说她以后还会——?”爱梅轻呼。
郭小峰沉默着……
“怎么不说话,爸爸?”
“爱梅,”郭小峰的声音中添了些沉重:“你应该知道,即使是最符合世道人心的法律也只能震慑住绝大多数安居乐业的人,——安居乐业,孩子,没有这一项,人是很容易铤而走险的。”
“可再有几年她儿子一毕业可能就好了。”
“过几年?——爱梅,你应该知道,对于无计可施的人,一天也很难挨。”
“可如果现实这样,你又能怎样劝她?”
“我也不知道,”郭小峰嘟囔道。
爱梅看到爸爸在沙发上很不舒服地翻了个身,最后咕哝一句:“现在,还是让你爸爸我赶快睡一会儿吧。”
她只好也躺下了,不知道该怎么劝爸爸放唐婶儿一马,也许应该告诉爸爸自己的同学中有生活的多么艰苦的;还有,如果因为交不齐学费扣留学位证对于学生的打击有多大,包括对于指望孩子读书出头家长也同样如此,也许因此他们为了钱是什么都肯做的——包括犯罪——他们无奈之下的解决之道。但这是可以原谅的,如果没有真的犯下罪过,爱梅身上一阵发热,她又坐了起来,冲动地叫道:“爸爸——”
回答她的是均匀沉重的呼吸。
爸爸是真的睡着了,爱梅无奈地想,看着爸爸熟睡的脸,她颓然又倒了下去。
如果唐婶儿的回答不能令爸爸满意,他会放过她吗?爸爸最终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爱梅不知道,她这才发现对于工作中的爸爸,她还非常非常不了解——
十三
唐婶儿更不了解。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坐在桌子后面,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自己,表面看来还是很和气的丨警丨察是否是个“笑面虎”——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他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吗?唐婶儿心里打着鼓,她还清楚地记得,当自己沉浸在将要获取一大笔钱的美好遐想中的时候,这个前两天还跟她问过路的男人再次突然出现并且告诉自己是丨警丨察。
当时她震惊地抹布都掉到地上了,天哪!自己从未做过坏事,怎么还没干什么丨警丨察就来了?她勉强镇定一下;“什么事儿?”
“你自己很清楚。”那个丨警丨察冷冷地看着自己,她这才发现,任何和善的面容都可以瞬间变得冷酷:“我是想给你一次机会才来的。”对方盯着她的眼睛补充。
她吓坏了,虽然自己还是飞快地做出了自我保护的表情——装傻,她无辜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沉默是金!她提醒自己。
但这次似乎没用,眼前自称丨警丨察的男子给自己一个轻蔑地冷笑:“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蒙混过关,你已经被跟踪了,和你接洽的那个男人就是1月29日夜里进入C座302准备盗窃的那个人。”
她依然无辜的看着他,她知道那天什么也没拿,自己不用怕。
可那个丨警丨察看着自己的眼睛显然变得很失望。
她有些想笑,原来丨警丨察诈不成也会生气!
但很快她就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想装糊涂是吗?”对方又开口了:“那好,我告诉你,他是个在逃杀人犯,犯不犯新罪都会被缉捕,一旦审讯,你认为他会包庇你吗?”
只在睁大眼睛的瞬间,她就决定妥协了,自己不惜犯罪是要搞到钱,儿子的学费钱,可不想一无所获就当了冤死鬼。
她低下了头,小声说:“你要我做什么?”
她明白,丨警丨察不会白给自己机会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暗自盘算如何尽快溜掉或者也通知“铁扣”,她不想和丨警丨察合作,希望大家都跑掉,自己需要搭档,能犯罪的搭档,只要能跑掉重新开始就行了。——她打定了主意,同时还谦卑地点着头,说:“我一定照做,一定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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