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妥协——体制内的无奈,80后法官的蜕变历程》
第12节

作者: 桂公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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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让我一直很怕她。印象中她是一个严厉得有点凶巴巴的阿姨,穿的很漂亮整齐,说话时嗓门很大。但是当她在我们法院门口痛哭失声的时候,看上去显得那么的苍老,那么的脆弱,脆弱得让人心疼。当她拉着“严惩凶手,还我女儿”的横幅,情绪激动地向过往的路人倾诉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已经黯淡嘶哑,嘶哑得让我鼻子发酸。而且,当我从她身边低头走过的时候,她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总是欺负自己女儿的顽童已经长大懂事了,而一直放在心头呵护疼爱的宝贝女儿,却丢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她不回家不吃饭,连续几天守候在法院门口,不顾法警扯破了她的棉衣,围观的人群换了一批又一批。她只为要个说法,虽然什么样的说法也无法换回女儿的生命。我不知道几天里她流了多少泪,也无法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的一种心碎,但每当我低着头匆匆走过她的身边,她声泪俱下的控诉敲打在我的心上,那种绝望的心酸总让我忍不住为这个曾经害怕的小老太太流下眼泪。

  关于徐歆的死,看守所给法院发了一份内部函,给出的解释是徐歆在看守所内企图自杀,经劝说无效,为防万一,值班民警命令同监女犯将徐歆绑在床板上。之后交接班的民警三次去牢房观察,徐歆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在被捆绑23个小时之后,徐歆出现深度昏迷。送到医院之后被宣告死亡。法医的鉴定结论是“长时间捆绑引起的肺动脉血栓栓塞”。现在值班民警已经被停职。

  我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虽然我知道这很可能是事实。但一个年轻姑娘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多少让人感觉唏嘘。每年都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狱和看守所,被披露出来公之于众并追究相关责任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躲猫猫”掀起了轩然大波,只能证明它是一个失败的个案,更多的猫猫成功地躲了起来,不被人知晓,死者家属拿到赔偿款或抚恤金,一个生命就像一颗尘埃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孙芸很高兴,因为轻松结掉了一个案子,不用花时间再次开庭,也不用费脑筋写判决书,就完成了一个办案指标,绩效考核表上又加了一分。对法院来说,徐歆的死就意味着一个案子到此结束,仅此而已。我们对生命的消逝和救赎已经如此地习以为常,就好像外科医生对待手术台上的人体一样,在其亲人的眼里重于泰山的生命或自由,在我们的眼里只是工作的一个环节。我们的合议庭常常在家长里短的讨论中就决定了罪犯面临的囚禁究竟是5年还是7年,由于纠缠多年的老上丨访丨户的突然死亡而把案子顺利结掉在同事们眼中看来也多少值得羡慕。徐歆的死让我重新审视起这种早已经被我们忽视的冷漠,但我知道这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司空见惯的情节只会让人麻木而不会唤起闪耀光辉的人性。我们不能要求法官站在每一个当事人的角度去体会和思考,如同我们不能要求殡仪馆的服务员去切身感受每一个死者家属的伤痛。尽管无奈,但还是要承认那句话——屁股决定脑袋。

  徐歆的妈妈在哭闹了一个星期之后住进了医院,我和朱舜尧去看望了她,带去了很大的一束康乃馨。徐歆的尸体被火化,我们没有去参加葬礼。
  朱舜尧跟我说:“就这么没了。我要为以前欺负过她忏悔。其实小时候她挺漂亮的,我有点喜欢她。……其实我欺负她就是因为我有点喜欢她。”
  我说:“是啊。其实我也有点喜欢她。”
  之后我们就沉默了。朱舜尧腿上的石膏还没拆掉,行走不便,曹卉卉不在的时候只能以拐杖维生。
  他拄起拐杖跟我说:“心里怪郁闷的,我回公司工作去了。”
  我问:“曹卉卉今天怎么没陪你来啊?”

  朱舜尧说:“她今天上午拍MV,下午有一组平面摄影,你忘了,我说过要捧红她的。”
  他挥了挥拐杖跟我告别,钻进新买的别克,留下一股尾气而去。

日期:2010-01-28 23:27:28

  16
  几天之后我带着小潘来到看守所提审。办完登记手续之后,我们沿着铁栅栏围起的过道进入会见室,邢勇还没被带过来。我环顾四周,忽然想起来上次就是在这里对高玉虎宣判的。
  想起高玉虎我就想起了小双,这个自称为了保护我而来到我身边的小姑娘。我看了看正在写笔录头的小潘,心想这两人倒可以成为不错的一对。
  正想着,邢勇被民警带进会见室。他穿着橘黄色的囚服,身材不高,两眼无神,坐下来之后盯着面前的地板,一动不动。
  我说:“犯罪嫌疑人邢勇,我是涂城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审判员桂公梓,这是书记员潘庆峰,我们今天依法对你进行提审,你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听清楚了吗?”
  邢勇略微点了点头,还是没有看我们。

  看来沟通上可能会有困难,我决定直奔主题。我问:“邢勇,你对检察院指控你的故意杀死被害人梁素梅并碎尸、抛尸的事实可有异议?”
  邢勇的身体有些发抖,他低声说:“是我哥哥……是我哥哥杀的……不是我……”
  我问:“你哥哥?你指的是你已经去世的大哥吗?”
  邢勇喃喃地说:“我哥哥没有死……他没有死……他说他要保护我……”
  我问:“怎么保护你?”
  邢勇不说话了。

  我继续问:“杀了梁素梅就是为了保护你?你是这个意思吗?”
  邢勇还是不说话,只是抖的更厉害了。
  我有点生气了,不客气地说:“邢勇,你不要以为装疯卖傻就可以蒙混过关,你知道你的行为有多么恶劣吗?才20岁的女孩,被你残忍地杀害,分尸,烹煮,你还有人性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希望看到你被枪毙?你知不知道网上多少人联名倡议要判你死刑?你现在还说不是你杀的?还说是为了保护你?啊?保护你的方式就是杀人吗?”

  邢勇抬起头看向我们,眼神还是那么空洞。他浑身战抖,如筛糠一般,嘴唇也哆嗦得厉害,坐的椅子也左右摇晃发出吱吱的响声。看着他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厉害,我有点不安,担心他就这样抖到口吐白沫昏死在地,心想还是先安抚一下他吧,毕竟精神有问题。
  我正准备开口,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邢勇的身体停止了抖动,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我看见他的一双眼睛正看向我,那眼神不再空洞无物,而是非常的明亮、深邃,让人感觉不可捉摸。一瞬间,邢勇整个人变了,给人的感觉焕然一新,仿佛已经不是一分钟前坐在这里的那个人。
  他开口说:“梁素梅是我杀的,和我弟弟没有关系。”

日期:2010-01-28 23:29:21

  我目瞪口呆。小潘也傻了,捏着钢笔忘记了记录。
  邢勇接着说:“那个女孩,她不配活着。她欺骗了我弟弟的感情,骗走了钱,还一直跟其他男的保持关系,她就是个荡*。我弟弟太软弱了,他只知道伤心难过,但是我不同,我看不惯的东西,就没有资格留在这个世界上。我要净化这个污浊的世界。”
  我回过神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看上去邢勇死去的哥哥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了。我实在忍不住,问了句傻话:“你是谁?”
  他微笑了一下,说:“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啊,我是他哥哥。”
  我问:“你不是早死了吗?”说完自己都觉得脑残,看了眼小潘,还好这孩子还没回过神来,没有记录我的话。

  邢勇说:“我没死,我只是换了个形式活着。这样我和我的兄弟的距离更近。”
  我心想这样的谈话真是太荒谬了,这不像是在提审犯罪嫌疑人,反而像灵异小说里的对白。我赶紧把话题转上正轨:“不管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害被害人梁素梅?说说你的动机。”
  邢勇说:“我刚才说过了,为了解脱我弟弟,那个女的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说:“好吧,说说你的犯罪经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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