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了半天,我的手脚麻都木了,不能动弹。她用手揉着我被勒得通红的脚踝直埋怨说,幸亏是虎套子,要是踩到野猪铗子,这脚就没了,看你还逃跑。
野猪铗子很厉害么?我问银杏。
银杏说,当然厉害,等下你就知道了。
重新装好虎套子后,银杏带我去看野猪铗子。
几处野猪铗子,有两处中猎,一只黑色野羊,二十多斤,还有一头七八十斤杂色野猪,野猪铗子几乎铗断了它们的腿骨,但都还没断气。
银杏用柴刀劈死野羊,野猪很凶,银杏照着野猪的脑袋搂了一火。
银杏说猎物是山神给的,得用石头来买,否则山神会找人晦气的。银杏分别在中猎的地方放了一块石头,然后扛着猎物欢天喜地地往回走。
银杏说阿哥,幸亏有这野羊野猪,否则你就得在林子睡一晚吊床了。
然后解释说,昨晚上爷爷做了个梦,说是东南方山神请他赴宴,摆了两碟菜,中午才想起来,非要我来这林子里看看。野羊和野猪,正好两碟菜。我笑了,说白胡老爹的梦真灵,把我救了。正说着,一只穿山甲从身边跑过,银杏把野羊往地上一扔,追上去,用猎丨枪丨使劲扒了一下,那东西便圆作一团,脸缩在腹下。
银杏冲我吐了吐舌头,说阿哥,这东西跟你一样害羞,想逃跑。
我说,害羞是假,逃命是真。
我说的是实在话,这是穿山甲惯用的逃生手段。穿山甲在山上遇到危险时都会圆成一团往山下滚,它们的身上有厚厚的铠甲,是摔不坏的。然而,穿山甲遇到银杏是逃不掉的,银杏用枪柁死死压住穿山甲的背,穿山甲就没办法滚了。
银杏回头说,阿哥,快把裤子脱了。
脱裤子干嘛?我问。
她说,装这东西呀。
这……
她说,你脱,还是不脱?
这……
我还在犹豫不决。
她说,你不敢脱,我脱。
说着,她腾出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裤带。
红色的野羊(40)
我说,别,还是我脱吧,姑娘家细皮嫩肉的,屁股挂花了不好看,我的皮厚,屁股就是挂花了也没事。
我赶紧放下野猪,把外面的裤子脱了,在裤管口打了个结,张开裤头铺在地上。银杏把枪柁子一收,穿山甲便滚进了我的裤管里。
我把裤头也打了个结,然后递给银杏。
银杏把装了穿山甲的裤子挂在枪管上,然后又在地上放了一块石头,这才扛着野羊,和我乐呵呵地回去了。
我在树上吊了半天,实在饿得不行了,回到家就想抓饭吃。我的手还没有抓到饭,银杏就把我的手推开了,说还没有敬山神,不能吃。
猎物是山神给的,猎人得了猎物要敬山神。
白胡老爹在屋边的老银杏树下插了三根香,然后面向东南敬山神,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和银杏一起宰割猎物。他们把野羊和野猪都开膛破肚之后,这才开饭。
红色的野羊(41)
银杏想守住我,形影不离。然而人是守不住的,如果他一心要离开的话。两天后,我趁白胡老爹他们到林子里察看机关套子时,再次跑了。我说我要撒尿,然后钻进了茂密的森林里。森林里的气息,渗透着腐枝腐叶的味儿,带着几分甜意。我钻进森林不久,就听见银杏寻找的呼喊,阿哥,你在哪?阿哥,你快出来呀,那里危险!阿哥,我是你的女人啊,你不能扔下我啊。阿哥……你回来啊。
我在森林里乱窜,一声不哼。
森林里有不少机关中猎,一头大野猪中了虎套子后在树梢上哼哼,拼命地挣扎,一匹大灰狼被野猪铗子铗住了前脚,在地上翻滚哀嚎,还有被铗住或者套中的小动物随处可见。
我在森林里乱窜,早就迷失了方向。
太阳升起老高了,一个人走在遮天蔽日的莽林里,只能偶尔看到几点光晕时有时无地晃动。幽寂,幽寂,人只有到了森林里,才能真正体味到什么是幽寂。
红色的野羊(42)
尽管小心翼翼的,但我还是掉进了陷阱里。
我感觉自己的脚板突然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阵锥心的疼痛顿时让我晕厥过去。
当我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
银杏正坐在床头暗自垂泪。
见我醒了,她趴在我的身上哭了,边哭边说,阿哥,你知道吗?这两天吓死我了。
那天我掉进老虎坑里了。
老虎坑是白胡老爹用来困老虎用的,坑不大,但有丈多深,上面铺着枯枝败叶,我一脚踏空掉了下去。老虎掉进坑里转不了身,也就跳不出来,坑底竖着的竹尖就会刺瞎老虎的眼睛。没想到老虎还没困到,我的脚板却被坑里的竹尖扎了个对穿。我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中了蜈蚣的毒,脚杆肿得跟什么似的。
草鞋大的一条蜈蚣泡在一个桐油桶里,通体透红。
蜈蚣泡的桐油是最好的消毒药。
银杏用一根漂亮的金鸡羽毛蘸了桐油替我擦捺肿胀的伤口。银杏告诉我,两只小野羊被蜈蚣咬死了,我命不该绝,黑白狗带着她在老虎坑里找到了我。
吃饭的时候,白胡老爹替我把了脉,说我没事了。
我说谢谢白胡老爹。白胡老爹笑了,笑得很开心。
白胡老爹说,老弟你不用谢我,要谢你就谢我的孙女吧,别再辜负她的一片情意了。
银杏说爷爷,你的耳朵不聋了?能听到他说话了?
白胡老爹说,不聋了,不聋了,这两天你在房头对阿哥的那番心里话,我都听到了。
银杏的脸红了,但仍然不相信。
那你说说,现在都有什么声音?
白胡老爹凝神静气地听了一会。
山泉的叮咚声,鸟儿的歌唱声,还有……
白胡老爹闭口不说了,笑眯眯地看着银杏。
红色的野羊(43)
还有什么?银杏问白胡老爹。
白胡老爹突然哈哈大笑,还有我那宝贝孙女想男人时扑嗵扑嗵的心跳声。
爷爷老不正经,人家不理你了。
银杏伸手抓了团饭,满脸通红地回房间吃去了。
桌子边就剩下我和白胡老爹了。
白胡老爹到里屋抱来一坛子糯米泡酒,说娃崽,难得这么开心,爷俩搞上两筒。
几筒糯米泡酒下肚,白胡老爹和我的话多起来了。
自从银杏的娘跟卖货郎跑后,白胡老爹的耳朵就失聪了,因为蚂蚱洞的闲言闲语多,白胡老爹就往自己的耳朵里灌了几粒油菜籽。十多年来,白胡老爹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虽然孤独了一点,但也耳根清净。耳屎是解蜈蚣毒最好的土方子,不但可以镇痛,还能消毒。看到我中蜈蚣毒昏迷不醒,白胡老爹和银杏开始掏自己的耳朵。掏着掏着,声音就进去了,白胡老爹听到了银杏的抽泣声。
白胡老爹问我家住哪,我说住龙虎镇。
龙虎镇?白胡老爹直摇头,没听说过。
我问白胡老爹,那你知道雷公山不?
雷公山?这名字有点耳熟,那地方离这儿远着呢。
龙虎镇就在雷公山脚。
喏,你父母呢,他们可好?
提到父母我心里不是滋味,我猛灌了一口糯米泡酒,苦笑说,我没有父母,我是梅老爹从雷公山上捡来的,我是喝梅花家那只*的奶长大的。
梅老爹是干什么的?
他是龙虎镇上梅家豆腐坊的老板。
梅老爹叫什么?
龙虎镇的人都叫他梅耳朵?
没耳朵?
嗯,为了救我和妹妹,他的耳朵让雷公山上的大黑熊抓掉了。
你还有个妹妹?
嗯,妹妹和我一样大,叫*。
梅老爹,没耳朵,梅花,豆腐坊,兄妹俩……
白胡老爹反复念叨着,连连灌了几筒糯米泡酒,然后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红色的野羊(44)
冷田铺是离蚂蚱洞最近的一个小镇,冷家豆腐坊是小镇上最有名的豆腐坊,不是因为冷家的豆腐比别人家的豆腐水嫩,而是因为冷家豆腐坊的冷铁有个比别人家漂亮的女儿。豆腐西施冷*是冷铁的女儿,冷家的豆腐经过冷*纤纤细手轻轻一弄,似乎就美味了许多。冷*是小镇上最水嫩的一坨豆腐,但这坨豆腐却让一个叫梅子寒的小伙子独吞了,小镇上的男人只有吞口水的份儿。
梅子寒是冷家豆腐坊新来的伙计,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人们只知道,他到豆腐坊不久,冷*的腰就粗了,肚子就大了。后来,冷*就做了妈妈。小镇上的女人做了妈妈,个个都人老珠黄了,唯独冷*做了妈妈后,变得光彩照人,更有韵味。
然而女人太漂亮不是件好事,特别是有了男人做了妈妈的女人。
他们的女儿叫梅子花。
梅子花八岁那年,小镇上有人打家劫舍杀富济贫闹土匪,国民政府派来一支两百人的保安团。团长叫马彪,是个笑面虎,长得肥头大耳的。马彪以前也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被国民政府招安后,做了保安团的团长。马彪大字不认识几个,却也喜欢谦虚装斯文,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要带上一句马马虎虎,因此别人都叫他马虎团长。
马虎团长喜欢吃豆腐。
保安团吃的豆腐都是冷家豆腐坊做的,梅子寒夫妇俩每天一大早就把豆腐送保安团驻地去。
保安团设在王扒皮的府上。
王扒皮是冷田铺的大户人家,有水田两百多石,别院六栋,大小老婆六个,还养了两个护院。王扒皮家大业大,然而六个老婆都是不会生蛋的老母鸡,中看不中用,七十多岁还得找个七房。就在他大办婚事迎娶七房的那个晚上,山上的土匪前来喝酒闹事,开枪打死了他和两个护院,拿走了钱粮,掳走了女眷。树倒猢狲散,府上稍为值钱点的东西都让长工们卷走了,只剩下六栋空荡荡的房子。
红色的野羊(45)
冷*出事的那天是月末,梅子寒正好到县城里运黄豆。
冷铁父女一大早把豆腐送到保安团。
保安团的规矩,每到月末结一次账。
勤务兵让冷铁到门外候着,然后带冷*到账房去结账。
冷*跟着勤务兵七拐八弯来到一个房门前。
进去吧。勤务兵说,进去结账。
冷*刚走进去,房门就让勤务兵给关上了。
冷铁在门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见女儿出来,正在着急。
这时,院子里人声嘈杂。
冷铁听到保安团的人在喊,那女人偷了账房里的钱跑了!
抓住她!
抓住她!
冷铁正在纳闷,门开了,几个实枪荷弹的保安团冲出来,不容分说把他推进院子里。
马虎团长站在院子里,背对着院门。
你家的女儿偷了账房的钱跑了。马虎团长头也不回地说。
找到了,找到了。
这时,后院有人在喊,那女的掉进井塘头了。
马虎团长立即带着人马向后院冲过去。
后院有口丈把深的吊井。冷铁跟着保安团的人围了过去。冷*趴在井塘里一动不动,水被鲜血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一枚枚光洋散落在井塘里,闪着银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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