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叹道:“知道的,别以为我没去过县城似的。”
没想到他妈还没说完,他妈说:“这一回去二娘家,再正式叫一次客,叫他们都来吃耀兴的满月酒。”
“知道的。”他爹答应着,并没有立即走,而是抱起吴明学,吹起清亮的口哨,哄他就地屙尿。
他妈怼道:“哈哈,也不知道把尿壶拿出来,就屙在地上的!”
他爹却是浑不在意地笑道:“没事的,小孩子的尿一点都不骚。”
他爹说着把吴明学还给他妈,兴冲冲地出了房间,在门板墙外传来他爹扛起一袋东西的喘气声,随即是他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大门的声音。
他爹拉开门闩,嘎吱一声,大门被拉开,又旋即被带拢。
他爹走后,他妈犹自叹道:“这男人,别去了县城也上了麻将桌,县城里可不是你这种人能玩得起的。”
似乎听到他妈的忧虑一样,不一会儿,他爹就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只听他爹一推开大门就一边放下肩上重物,一边喘着粗气说:“班车还没来,说了还早吧!”
“你就不晓得在那边等的?”他妈埋怨道。
“等什么?离得这么近,等下再去看下就是。”他爹进房间之后,戚戚笑道:“外面风大,冷!”
“嘁……”他妈嘲讽道,“你呀,找起借口来,比谁脑子都转得快。”
“找什么借口?真是风大。”他爹正经地问,“你们今天吃饭怎么办?”
“叫小敏去买点就是了,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妈反问道。
“那早餐呢?”他爹建议道,“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点来哦。”
他妈看着熟睡中的辣姐,又望了望窗外,点头道:“也可以。”
他爹刚一转身,他妈忙伸手道:“先帮我端盆水过来,我先刷牙洗脸。”
“好,开水瓶里正好还有热水。”他爹拎了拎开水瓶说。
“别全部倒给我,留点给小敏。”他妈吩咐道。
“知道的。”他爹答着就走出了房间。
再回来时,他爹双手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温水,上面放着毛巾和一个搪瓷缸,搪瓷缸里插着一个牙刷,已经涂抹上一小坨绿色的牙膏。
他妈示意他爹把脸盆放在办公桌上,随即从床底下拉出尿壶来,先屙了一泡尿,随即拿起牙刷,吞了口水,吐进尿壶里。
他妈就着尿壶刷牙,刷牙水都吐进了尿壶,一边转身攥起毛巾,一边回头对他爹说:“你现在刚好把尿壶倒茅房里去。”
他爹原本直盯着他妈脸上的眼神粲然一抖,浅浅地笑了一回,二话不说地拎起尿壶出了房间。
二月的天气,早晨还很冷,他妈怕待会儿买早餐来凉得快,洗完脸之后,就把他辣姐叫醒了。
他辣姐十分不情愿地揉搓着眼睛,就是不肯睁开,更谈不上起床了。
他妈哄道:“快起来,阿爸买油条豆浆来了。”
他辣姐像是一个听到考得高考状元的学子一般,扑通一声跃身跳起,站在床上,双手叉腰问:“在哪儿?在哪儿?”
“去买了,所以把你叫醒来,好趁热吃。”他妈被他辣姐夸张的姿势给逗笑了,呵呵笑道。
“那我再睡一会儿。”他辣姐认为他妈纯属哄她,又一咕噜缩进被窝,不一会儿,已发出呼呼的鼾声。
毕竟是亲生的女儿,他妈已经猜到他辣姐在装睡,拿着毛巾,走到他辣姐睡得那一头,温柔地说:“小敏,阿妈给你把脸抹干净,马上就可以吃了。”
“你骗人!”他辣姐横声道,“阿爸明明去县城了。”
“没骗你,车还没这么早。”他妈诚恳地说。
哪知他辣姐就是一百个不愿意,捣腾着双脚,像是要把被单戳破。
他妈鼓着眼,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喝道:“你还不起来是吧?啊!又想吃栗子啄了?”
毕竟是亲妈,他辣姐还是很了解他妈说到做到的脾性,立即翻身起来,求饶道:“阿妈不要打我,我这就起来。”
“过来,给你抹脸。”他妈命令道。
他辣姐望着脸盆里的水不是清水,摇头嘟囔道:“我要干净的水洗脸。”
“干净的,就我洗过。”他妈说着,又担心他辣姐着凉,转而说,“先把衣服装好,等一会儿让你阿爸给你端盆干净的水来。”
吴明学他爹倒完尿壶回来,又马不停蹄地给他辣姐换盆新水,他辣姐这才愿意伸手去攥毛巾。
有着前一世生活经验的吴明学敏锐地发现,他爹他妈他辣姐用的竟然是同一条毛巾。
哦买噶的,他爹打麻将也赚了不少钱了,怎么还舍不得买条新毛巾?
尽管他们夫妻恩爱,可以共用一条毛巾。
但是他辣姐难道就不应该从小教育她讲究卫生吗?
这讲究卫生,刚刚好可以从新毛巾开始。
由此可见一斑,他爹的花钱方式很有问题。
他辣姐洗漱打扮是由他妈监督完成的,他爹则趁空去买了包子、油条、豆浆,一家三口幸福地吃着。
吴明学闻着这豆浆真香啊,感觉比前一世吃的任何一回都更有豆浆味。
他稍加琢磨,发现了秘密所在,应该是因为八零年代,早餐店里卖的豆浆是实打实由大豆磨出来的,自然是纯正的豆浆味。
不像得前一世的早餐店,名义上是卖豆浆,都不知道掺了多少水。
只见他妈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望向窗外,她这还是担心他爹错过了最早的班车啊!
他妈把脖子抻向窗户对他爹说:“你赶紧吃完,别误车了。”
他爹正在喝着豆浆,滋滋有味地“哎”了一声,拿起一个包子才说:“好嘞,那我这就去了。”
“阿爸记得给我带礼物。”他辣姐忽然说。
他妈诧异道:“阿华,你昨天答应给她买礼物了?我怎么没听见?”
“嘘,这是我跟女儿之间的约定。”他爹装模作样地说,“对吧!小敏,不能告诉阿妈的。”
“对,不能告诉阿妈。”他辣姐高兴地重复了一句。
“看你只怪物头。”他妈阴了他辣姐一眼,他辣姐连忙低头吃油条,不敢再看他妈。
他爹摸了摸他辣姐的头,三两口咬完半根油条,腮帮子鼓鼓的,管它一嘴的油,便走出了房门。
又听得他爹哎呦一声,扛起那袋重物出了大门。
他爹这回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他妈悠悠的歌声又在吴明学的耳畔响起,这一回他妈换了首歌,歌词是这样的:
一根丝茅长上天,
丑丑歌仔无万千,
南京北京唱个转,
豫N县里唱三年,
还有三句好歌做盘缠。
吴明学一听,顿时明白,他妈这是在给他爹送行呢,希望他爹在县城顺顺利利,如果练出真本事来,闯荡南京北京也并非绝无可能的。
只是八十年代,还没有形成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的说法,唱词里有些民国时期的味道。
又或者追溯得更远些,唱的是明朝南北两京往事。
诚然,这些并不重要,吴明学也无心研究,重要的是他爹得把正事放在心上。
这年头,乡下人进城,尽管不像刘姥姥进贾府那般天差地别,却也是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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