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从襄阳抄录的书籍还未收入家中书库,反正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便起身去隔壁室中整理书籍,将之搬入书库。
前前后后忙碌小半个时辰,弄得他满头汗水,等到缓过气来,刘景目光投向眼前一排排整齐堆满竹简、帛书的书架上。
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书籍拿到市井贩卖,即便换不回万金,也能换回一笔天文数字的钱财,足以让他享受一生。
不过没人会傻到用书去换钱,时下可没有印刷技术,这是“遗子黄金满,不如一经”的年代。唐代名臣杜暹在自己的藏书之所写道:“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鬻及借人为不孝。”将卖书与借书视为不孝。数百年后尚且如此,更何况今时今日,这个时代书籍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刘景从书架上取出一卷书,缓缓打开,此书是大儒贾逵的著作《春秋左氏传解诂》。
当年关中大儒马融学贯古今,遍注诸经,欲注《左氏春秋》,却看到贾逵、郑众之注,观罢叹道:“贾君精而不博,郑君博而不精;既精既博,吾何加焉。”
百年来,《左传》名家辈出,各抒己见,然而贾逵注解的《左传》依旧不失为上佳之选。
刘景前世在大学时读过《左传》,只是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司马光的著作《资治通鉴》。
甚至在他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都在看这本书,而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最后的记忆片段,是建安五年的尾声:
“刘表攻张羡,连年不下。羡病死,长沙复立其子怿。表攻怿及零、桂,皆平之。”
而此战起自于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如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若不想被历史巨浪吞没,就要早早未雨绸缪。
刘景手握《左传解诂》,徘徊于书架之间,忖量着避祸之法,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碎的脚步声,将他惊醒。
暂时按下纷乱的思绪,刘景回身望去,只见一位颀长消瘦的白衣丽人走进来。
纵然首无玑珥之耀、衣无罗绮之容,被发素颜,形貌憔悴,仍旧有一种令人心悸之美,恍如倩女幽魂中的聂小倩款款而来。
她就是刘景寡嫂,零陵赖氏之女,名慈,字漓姬,今年二十三岁,放到现代,才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年纪。
赖姓是零陵郡高门望族,放眼整个荆南亦是名声赫赫,其先甚至可以追溯到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赖国开国始祖叔颖,嫂子赖慈正是赖叔颍国君第七十三代子孙。
望着秀雅绝俗的嫂子,记忆霎时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刘景十岁那年,嫂子赖慈嫁入刘家,随后不到一年,兄长刘远以孝闻名郡县,受到功曹大吏桓阶的赏识,入长沙郡朝为吏。
汉朝官吏虽有“五日休沐”制度,可执行并不严格,刘远平日住在郡府吏舍,往往十天半月才回一趟家,无暇教育刘景,所以刘景一直跟随嫂子赖慈读书。
赖慈出身名门,自幼能读经、史,学识即便比不上丈夫刘远,也是相去不远,教导年幼季叔可谓游刃有余,这种亦嫂亦师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刘景十五岁束发,外出求学才作罢。
十岁到十五岁,正是少年情窦初开之时,刘景面对朝夕相处、明艳动人的嫂子,不知何时心里生出一缕情愫。
这是人伦大忌,明知道不该对嫂子心存非分之想,偏偏难以自已,迷恋愈深,令他饱受心灵的折磨与拷问,当他感到再难面对兄、嫂,便毅然离开家,远走襄阳求学。
前身对嫂子的爱纯粹而无暇,并无一丝亵渎之心,所以刘景并不觉得他犯了什么错,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十分美好浪漫的事情,值得一辈子珍视。
少年思春,人之常情也;爱慕佳人,天然之理也;有违人伦,哀其不幸也;有情而不发,可谓克己复礼,无愧于任何人。
刘景收敛心思,上前两步,持着书卷问候道:“嫂子。”
傍晚时分,书库光线昏暗,赖慈猛然撞见刘景,神情微微恍惚,刘景和刘远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眼眉轮廓足有七、八分相似,望着挺拔修长、俊朗不凡的季叔,赖慈不禁又想起病故的丈夫,顿时心如刀绞,不能自已。
赖慈出乎意料的沉默,使得气氛渐有凝结之势,刘景只好再次开口道:“嫂子,你想要看什么书?不如告诉我,我帮你找来。”
赖慈亦察觉到自身的失态,急忙垂眉低首,遮掩情绪,缓了缓说道:“先不急找书。仲达,你的病彻底痊愈了?嫂子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没去看你,希望你不要怪嫂子才好。”
“嫂子何必说见外话。”刘景望着赖慈清丽憔悴的脸庞,语气极是诚恳地道:“若不是之前嫂子悉心照顾,我也不会好的这么快,这都是嫂子你的功劳。”
赖慈是他重新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对于这位美丽而又坚强的女子,他由衷感到钦佩和感激。
夫君猝然去世带给她的打击绝非旁人能够体会,她却强忍住悲伤,一边尽心操办丈夫的丧事,一边竭力照顾垂危的季叔,几乎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等到刘景苏醒过来,转危为安,才默默离开,独舔哀痛,哪怕再苛刻的人也难以指责她半分。
赖慈闻言抬起头,再度端详起刘景,当初季叔离家时还没她高,现在却反高出她一大截,言行举止彬彬有礼、潇洒从容,和她记忆中瘦小懦弱的季叔形象完全判若两人,越发与其兄相似了。
赖慈不敢再想,免得泪洒当场,说道:“仲达,嫂子想看《易经》,你去帮我取来。”
她这段日子过得非常痛苦,特别是闲下来的时候,心中的苦闷与日俱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唯有寄希望于从博大精深的《易经》中汲取力量,渡过难关。
刘景道:“家中仅有《周易》,缺乏名家注解,易言玄奥,晦涩难懂,读起来很辛苦,正好我从襄阳带回了宋师的《周易注》,嫂子要看看么?”
刘景北上襄阳,最开始是拜嫂子赖慈的兄长赖恭为师。赖恭家世渊源,才学出众,乃荆南名士,但他身为荆州刺史部从事,位高权重,公务繁忙,很少能抽出时间教导弟子,赖恭唯恐误人子弟,令他转投宋忠门下。
宋忠字仲子,荆州南阳郡人,堪称当世大儒,尤善易学,天下少有人能够相比。
可惜前身不爱学习,整日沉溺玩乐,宋忠经过多方考察,终于死心,认为他“朽木不可雕也。”若非碍于赖恭情面,必将他逐出门墙。
平素从不召见授业,只叫亲传弟子、武陵人潘潘承明传其经义。两年间,师徒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其说是弟子,不如说是门生。门生即转相传授者。
“这是真的么?”赖慈大感意外,稍稍振作精神,说道:“宋君善治《易》,名著天下,来日宋氏《周易注》必能成为经典之作,你有机会把它带回来,真是一件值得称贺的喜事。仲达,你做得很好,嫂子托你的福,才能拜读到宋君大作。”
刘景暗暗摇头,前身平日连宋忠的面都很少见到,哪有机会抄录他的著作。此事多亏了潘,他是武陵郡人,和刘景同属于荆南地区,算半个老乡,两人性格南辕北辙,却难得十分投缘,潘料他此番归家奔丧,恐怕多半不会再回来,这才将经书借给他,约定日后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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