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觉受到的影响却不大,于是,朱说很快就听到了被召来的巡铺官的小声说话,再然后是什么东西被拖动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人腹里传来的“咕咕咕”伴随的“噼里啪啦”的落水声……
那气势磅礴,如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朱说震惊地睁大了眼:“……”
哪怕此时还什么都闻不到,也看不到,但光听着这不小的动静,朱说都能完整地想象出情景来。
鼻端仿佛闻到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恶臭,饶是年少老城如他,也难以淡定了。
相隔颇远的陆辞,则半点听不到这些异动,自然也不知朱说运气相当不好,竟然能遇着个闹肚子的隔壁考生。
更无奈的是,能靠一幅图就写得出一篇使人身临其境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的朱说,想象力之丰富可想而知,这下受到的影响,自然也就更大了。
陆辞这可谓顺风顺水,时间才过去了一半,他就已效率极高地完成了这首律赋,正慢条斯理地进行着审查。
无论是诗赋论,都是只定字数下限,而不规定上限。
省题诗还好,占重在三者中最低,是广为人知的不受重视;赋最重,然而出题范围极广这点,就限制了不知多少人的发挥,加上点抹细碎,条约绰兮,规矩甚多,要成佳作,字数就难多起来。
陆辞也清楚,但凡是写文章,可从来不是越多就越好的。
最重要的是,一场解试在限定的时间段,考题较省、殿试都要多上不少。
受时间限制,要具体分配到三项头上,那哪怕是再大胆的考生,也不敢太过侧重一项,以免最后时间耗尽,无法答完。
今天的这首赋,陆辞却自认为,非但一气呵成,再读起来,还感觉写得挺不错的。
这对他而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往常要他回看自己的作品,通常都感觉与酷刑无异。
这会儿倒还能欣赏得动了……果然是占了命题熟悉的便宜啊。
陆辞美滋滋地舒展了一下上身,根本不忙着继续下笔,而是先征得巡铺官的同意后,就倒了一杯存放在孔明壶里的解暑汤喝。
巡铺官听完他的要求,脸上起初是一片空白,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么多年来,他处理惯了考生的诸多事况,可这么个悠闲又从容,把考场当自家一样的,却还真是头回见。
凉丝丝,甜滋滋的汤水一下肚,又活动开了僵硬的十指和发酸的肩臂,陆辞才在巡铺官一脸难言的复杂注视下,心情颇好地琢磨起了最后的论该如何写。
在考场里还有解暑的闲情逸致的人,显然只有陆辞。
吴永自打翻开题目的那一瞬, 就已汗如雨下了。
对赋的命题, 他略微有点印象, 题意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而格诗和论的命题, 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不记得出处。
他家为一县豪富,又为家中幼子, 可谓受尽千恩万宠。
上有个能干兄长继承家业,吴父却不甘心吴家仅为商贾,便将希望寄托在自小就机灵的幼子身上, 盼他出人头地, 高中进士。
可吴永虽有些小聪明,却懒惰得很, 哪儿吃得起寒窗苦读的罪?这些年来能受先生夸奖,全靠寻那些个衣食不继的寒家学子们做代笔罢了。
真到了解试的时候,但凡有些才学的,都不可能冒着一旦被查出后、非但要受牢狱之灾, 还终身不得应举的风险来替他代考的。
而没有真才实学那些, 吴永又何必去花重金雇他们替名?
偏偏平时他颇得夫子们嘉奖的成绩, 更使吴父对他寄以厚望,导致他骑虎难下, 唯有最后几个月里潜心恶补,再与一干狐朋狗友凑钱,找人带巾箱本进来了。
万幸入考场时, 监门官的检查并不算认真仔细,只敷衍地随便瞄了几眼,就放他们进来了。
只是将巾箱本带进来后,终究不是那么好翻阅的——生得一双利眼的巡铺官们一直在走来走去,凡是有些许异动的考生,都会立刻察觉。
哪儿做得出翻书这么明显的举动来?
吴永他们事前也预料到如此场景,商量一阵后,发现最好的时机,只有在集体上请时。
所谓上请,便是以‘有疑’为由,向主司进问题意,请其明示题目出处,予以解说。
正常情况下,即便此举可能迎来旁人耻笑,主司也不会轻易拒绝的。
当他们被引至别屋,听主司讲解题目时,便远离了巡铺官的视线,也就能围作一起,隔绝开主司视线,轮流作中间之人、迅速翻阅小抄了。
吴永清清嗓子,将巡铺官引了过来,恭敬有礼道:“此题颇渊奥,鄙人欲问尧舜为一或二事,出自何典,好用其字,可否请问主司?”
巡铺官皱了皱眉,还是回身去请示主考官的意思了。
就在去的途中,又被同吴永一伙的那些人以同样的由头叫住,成了联合请愿。
得知此事后,主考官杨庐就不禁蹙眉:“竟有十数位请解人同时上请?”
通常真出现有不懂题意的士子的时候,由于士人脸皮薄,好面子的本性,大多都选择缄默不言,宁可揣摩大意,硬着头皮写下去,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下丢了这脸。
况且问了之后,哪怕贡例中未有明文说会导致降等,众所周知,亦会导致考官对其印象变差。
现上请的却不止一人,而有十数位,就容不得杨庐不疑惑和紧张了。
是他命题太不明晰,才引发这种多人上请,以求释疑的情况么?
杨庐表面上还严肃地板着脸,心里犯嘀咕之余,已有些不安了。
他还是头回被任命做考试官,自然不愿出任何差错,可此一旦传出,难保会有政敌弹劾他命题不当。
若真被定罪的话,虽不比受人请托、行王法赃事来的严重,但也是要罚铜,导致一整年的其他政绩也跟着清零,给升迁带来阻碍,也使名誉受损的。
杨庐对那十几人已很是不满,但连官家在殿试时都允许士子们上请,他岂能拒绝?
唯有点了点头,让巡铺官将那十几人引出,带入别室,他好单独行讲解之事。
见事情进展顺利,吴永不由心头大喜,面上艰难绷着,向同伙们飞快交换了个得逞的眼神。
杨庐姗姗来迟,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吴永他们自然依照计划那般,围在一起,在中间的那几人则加紧速度,翻阅抄本。
门敞着的,又因一片死寂,他们无法交头接耳,否则立马就会被外头的巡铺官发觉。
可翻翻书页,却并无此虑。
未叫他们候上多久,杨庐主司就推门进来了。
焦急地等候了好一会儿,也没轮到翻书的吴永还正烦着,就见黑着脸的杨庐主司身后忽然进来了五六个巡铺官,将门一关。
吴永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杨庐的心情却比他的更坏,毫不犹豫地低喝道:“此屋中人,经人举报,皆有挟书入场、假借上请翻书舞弊之嫌,都将衣裳扒了,细查纹绣!”
众人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惶恐表情,哗然一片。
尤其吴永,已是脸色惨白,还强撑着高声抗议道:“鄙人不服!官家有诏,扒衣搜查之举,非取士之道。主司岂能滥用职权,听信他人谗言,肆意欺辱污蔑我等——”
杨庐厌烦地摆了摆手:“若真是冤枉了汝等,我自当禀上请罪,还汝等一个清白;若因此就束手束脚,不查舞弊之人,我这主司,也做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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