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升打算去市场装几斤大麦酒，王喜家也不宽裕，自己都要辞职了，总不好像以前，总是空着手过去。
　　时代彩光公司不到三里地的地方，就有一个平价菜市场，里面有些脏乱，但是买啥的都有，打了五斤的大麦酒，也就十多块钱。
　　那个时代，钱的购买力还是特别惊人的。
　　提着大麦酒，张东升准备离开，眼角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王喜的娘，她也有六十来岁了，平时很干净的一个人。
　　“王……”
　　张东升刚要打招呼，却见王喜的娘弯腰俯身，伸手去捡地上被那些菜贩子扔掉的白菜帮子，然后迅速的把那些白菜帮子塞进一个袋子里。
　　她全神贯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张东升在和她打招呼。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王喜的娘已经装了一袋子白菜帮子，然后低着头有些怕被人认出来，匆匆就离开菜场。
　　剩下提着大麦酒的张东升，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想起王喜的爹是退休工人，虽然在职的职工，偶尔还发点基本工资维持生活，但是退休工人的退休金，有一年多没发了。
　　想到这里张东升没说话，掏出兜里的钱，大踏步走到肉案子那边，又让屠夫割了四五斤猪肉，这才一手提着大麦酒，一手提着猪肉，去了王喜家里。
　　狭窄的弄堂，老式筒子楼的一楼，只有四五十平方的屋子里，王喜已经开始张罗着，见到张东升提了那么多猪肉面色一喜。
　　“这么客气，刚好，我多叫几个人一起来，大家热闹一下……”
　　提着那一大块肉，王喜让老妈给炖萝卜。
　　一年多没发工资，家里几个月没见点肉沫了，今天正好打牙祭。
　　王喜家的厨房在院子里，盖了一个四五平方的瓦房，旁边是洗手间，都是那种低矮的瓦房，这都是一楼职工自己出钱盖的。

　　这样生活方便一点。
　　即便这样，在张东升看来，这条件真是差的要命。
　　有些昏暗的厨房里，开了一个小窗户，王喜的娘正在细心的洗白菜帮子，说是要给他们做一个醋溜白菜肉丝。
　　“换个菜吧，娘，我都吃几个月的白菜帮子了……”
　　王喜在一边让换菜。
　　“别，我就是喜欢吃这个菜，上一盘吧！”
　　张东升看到王喜娘的为难，赶紧插一句嘴。
　　那边有几个熟悉面孔的职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看起来都精心准备一番，只是有人拿了几个萝卜是什么意思？
　　“家里从老家拿来的萝卜，特别甜，给你家也捎一些来……”
　　说话的是拿着萝卜的人，张东升却不认识，王喜说是他发小江兵，三号车间的。
　　桌上很快上菜了，一个醋溜白菜上面加了肉沫，一个酸辣大白菜，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还有一个萝卜煮肉，肉有点生，张东升估计那肉还是自己提来的。
　　“来，大家坐，没啥菜都别介意……”
　　王喜倒是很热情，几个小伙子谁也没客气，那江兵抢先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虽然有点生，好歹还是吃下去了。

　　“王喜，你说咱们要是调到四号车间去，那该多好，咱们这边，已经好几个月没活干，四号线每月工资都发百分之二十的工资，还不是因为，四号线是合资线，产品都是出国赚外汇的……”
　　时代彩管公司，也不是每个车间的工资都一样，有的车间是按照比例发，这样一来这些职工的日子过的分外艰难。
　　“别想了，现在车间里的职工都挤破脑袋想进四号车间，现在这情况，不被开除就是特别好的，经济到处不景气，你慢慢熬吧，总比外面没工作的强百倍……”
　　王喜叹了一口气，这话落在张东升的耳朵里，却是噗嗤笑出声音来。
　　“四号车间也不咋样，我辞职报告都交上去了……”
　　张东升一句话，把桌子上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张东升，你说什么了？你还是技术员，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要是辞职报告写出来了，赶紧的撕掉，马上撕掉，你都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想调到四号车间来……”
　　王喜一下子站起来，异常的激动，脸都涨红了。
　　而他的娘也听到了动静，手里端着菜，紧张的看着王喜和张东升。
　　“技术员？你居然还是技术员？你们的工资好高呀，你怎么还想着辞职？像这么好的工作，去那里找？”
　　江兵羡慕妒忌恨，只觉得这张东升让人无法理解。
　　而且大家年纪差不多吧，他脑子想的怎么和他们不一样？
　　工资高？这么好的工作？

　　张东升忍不住上下打量江兵一眼，只觉得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一月百来块的工资，都羡慕的不得了，他该有多差？
　　“东升，你别闹腾了，我知道你心肠好，想帮原来的孤儿院，但是，你这份稳定的工作真的不容易，这是国企，你知道一个正式工的名额多难吗？”
　　王喜说到这里，声音都有点变了，而她娘那边也总算是弄明白前因后果，更是吓了一跳。
　　一桌子人，寂静无声，齐齐的看着张东升。
　　这是1990年，这个时代国企的技术员，相当于后世的金领，那个时候叫铁饭碗，是相当的吃香。
　　吃香到什么程度，可以打一个简单的比方。
　　一个有国企正式工作的男人，哪怕长的丑点矮点甚至有点残疾，只要有这个铁饭碗，那能娶到肤白貌美的黄花大闺女。
　　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张东升的话语，才会让人格外的吃惊。

　　张东升可不是时代彩管公司普通的正式工，他还是整个公司里效益最好四号车间的技术员，在王喜和江兵这些人的心底，那是很牛掰的存在了……
　　毕竟张东升还这么年轻，大学生技术员，比他们这些人强多了。
　　“辞职报告，我都交给刘朋兴了，估计也就是这二三天离职，我这不是和王喜你说一声吗？”
　　张东升夹了一口白菜，还好，味道是醋的酸味，菜并么有坏掉。
　　不过，王喜家的情况，估计是真的特别不好。
　　“别，我那还有二瓶茅台酒，珍藏了三四年的，你拿过去送礼，把辞职报告拿回来，这可是关系到你的前程，可不能瞎胡闹……”

　　王喜的娘都穷的捡白菜梆子了，却还惦记着把家里珍藏的茅台酒给张东升，用来给刘朋兴送礼？
　　这，突然让张东升心底一暖。
　　王喜对他可真不错。
　　“王喜，今天你过生日了，来，我敬你一杯酒，咱们先别说我的事情，赶紧叫伯父伯母一起吃饭啦……”
　　张东升这边故意岔开话题，他辞职的事情，是板子上钉钉子，谁也改变不了的。

　　“我炒完这盘就过来，喜子他爹还没回来，他有事了……”
　　王喜的娘勉强笑着推辞着，转身进了厨房。
　　桌子上，此时倒是热闹起来了，只是那江兵，不时偷偷看一下张东升，还主动给他倒了一杯白酒，甚至还把凳子，特意往他那边移动一下。
　　不过没说什么话，只是讨好的冲他笑笑。
　　似乎，想没话找话说，只是，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模样落在张东升的眼里，只能装作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