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有表，我看了看。现在是凌晨四点多，这就是所谓的夜班锅吧， 夜里起来蒸馒头做早饭。不过，虽然困点，刚刚肯定不知是被孙刚打了一拳还是踢了一脚，精神还是很好的。而且这个工作比下午弄洋葱的活好太多了。就是蒸馒头的搬运工嘛。没问题，这个我挺的住。

　　大约有一个小时吧，两个蒸笼里的篦子都摆满了馒头，面池里的面也差不多没了。机器被关掉，除了郭栋梁和我，其他人都走了。我俩抬完最后的篦子，郭栋梁教给我怎么关上蒸笼的门，怎么打开蒸汽。馒头就算蒸上了。教完这些放好支架正准备回去。看到我们号子里面刚刚还在睡觉的一个老头来到厨房里，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顺捎瞄了我俩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向那两口大锅去了。
　　回到号子一看，刚才回来的人都已经上床了，我洗了洗手正要上床。郭栋梁悄声给我说：“可以把马桶倒了去了。一会我们还得去发馒头。”我也悄悄问他：“几点？”郭栋梁说：“6点。”
　　哦，这我就不用睡了。那不就很快了嘛。刚迷糊了再起来更难受。好吧。我把马桶提到厕所倒掉。回来洗了手，悄悄打开我的小柜子，翻出一包烟和火机，拿着小板凳又坐到了号子外面的窗户底下。烟是可以带进来也是可以抽的，只是到现在才敢抽啊。点燃，看着红色火星的一闪一闪和烟雾的升起，觉得这时烟真是好东西，伴侣？朋友？不离不弃，没有危险，还能让我的思绪安宁一些。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天快亮了，我跟着郭栋梁再次来到厨房大厅。郭栋梁关了蒸汽阀门，告诉我打开蒸笼的时候小心蒸汽。他打开了一个蒸笼，我也学着打开一个。热气混合着面香飘了出来。呵呵，看着篦子上蒸熟的馒头，感觉好极了。
　　大厅还有一个人，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王老头，带着围裙拿着铁锨在放满了洋葱的菜台子上摆弄着。洋葱应该是被他拌过了，至少撒过了盐，昨天切了那么多堆在那，已经看起来少很多了，很整齐的被摆弄成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一片。
　　放好支架抬出一篦子，等待着各个中队拉饭的人来。蒸笼的外墙边放着一个黑板，上面写着每个中队有多少人。按规定一个人发两个，这篦子上每行摆了8个馒头，一共有16行，就是128个馒头，今天一共蒸了38个篦子，一共有………………

　　我无聊的算着，一共有多少人，需要多少个馒头，发完还会剩下多少个………………
　　忽然，心里莫名一惊，这里竟然有这么多人，坏人。几千个坏人，比电影里看到的多多了。可悲的是我也是其中一名，就这样胡思乱想的等待着。
　　铃声响起，开工了。
　　一辆辆的拉饭车鱼贯而入，先是去王老头那打了菜，然后来到我的面前。拉饭的人打开车子盖，我俩就按数量把馒头放进他们的车子里。长方形的车子里面是隔开三层的。一个里面已经有了菜，一个是放馒头的， 还有一个空着。

　　最后一辆车装完后，还剩了将近两篦子。郭栋梁在面台子上拿过来我再食堂领馒头见过的大竹筐，我们把剩下的都放在了竹筐里。准备抬到食堂去。
　　没想到王老头竟然喊我“杨帅，送完馒头过来帮我打扫一下菜台。”
　　我一激灵，很久没有听到过我的名字了，在这场噩梦里，我宁愿我不是我。这个老头竟然记住了我的名字。看来是个文化人啊。虽然是叫我来帮他干活，还是感觉挺亲切的。何况，本来看起来五十来岁的他也不是那么凶恶，还有点面善。更何况，我敢不来吗？
　　日期：2018-12-21 11:07:17
　　第十四节 天堂使者夜班锅长

　　和郭栋梁把馒头筐送到食堂后，担心帮完忙没饭吃，就嘱咐郭栋梁帮我拿两个馒头弄点洋葱。费那么大劲弄好的早饭，要是最后我吃不上，那就太悲催了。他答应了。我这才又走向超级大厨房。
　　当我知道了这个厨房能够给几千人做饭的时候，对这个厨房就起了敬畏之心。很厉害。当我后来又知道，我所在的这个中队几十个人每天要给这几千人做饭的时候，我就感觉很过瘾的累。不过，王老头告诉我，在这个监狱，这里就是天堂。
　　王老头叫王国强，老家在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小山村，披荆斩棘从大山里爬出来找到了一个厨师培训学校，是偷学的还是报名学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学了做饭。当然不是什么鲍刺参类的高档菜系，就是练练刀工，翻翻菜。自己再刻苦也没修成电影里能凭一碗蛋炒饭当食神的人物。幸亏面善，又挺能吃苦，毕业后应聘一家单位食堂当厨子，成功。这下了不得，在城里工作了，还是一家大单位。乡里乡亲有些个能人就开始奔着王国强来了。其实，来也没什么，就是想出来看看，自己胆子小，有个老乡才敢出门。王国强也朴实的很，又是让老乡住单位宿舍，又是在食堂带点菜回来的。感动的这些个能人老乡给王国强拍胸脯保证，“等我回去，回去必须给你说个媳妇。”就这样，穷山沟里又飞出来一只土凤凰跟王国强接了婚。单位对王国强还不错，毕竟是大单位，对这个合同工也挺友善。在能力范围内给了一间单身公寓，把这小两口高兴坏了。

　　幸福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可幸福生活总是显得那么短暂。
　　几年的时间，王国强还是那个小厨子，可这只土凤凰不得了，变成了金凤凰。按说自己的老婆从以前的土里土气变成现在的花枝招展这是种进步啊，可是进步太快这个傻厨子跟不上啊。
　　于是，幸福的生活在耀眼的阳光下，就悄悄染上了一抹绿色。
　　偏偏给他染上绿色的人还是在单位，在他的岗位上说话举足轻重的厨师长。在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本该值班的王国强突发奇想的回家给老婆送点中午在食堂留下的荤菜肉丸子汤。结果在家门口却听到自己老婆好久都不肯发出的动人旋律。
　　然后，暴风骤雨，雷霆万钧，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吗？都没有。王国强就蹲在了家门口，看着带回来的菜在思考一个问题。中午老婆吃没吃饭？

　　终于，门开了，高大威猛的厨师长在矮小胖圆的王国强身边走过，只是说了声：“怎么回来了？赶紧回去值班。”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了。王国强进了家，把菜放在桌子上，对老婆说：“这是给你拿回来的荤菜，有肉做的丸子，他们都叫它滚蛋汤。”老婆却怒了：“什么意思？说什么呢，你赶紧滚回去上班。不想过就离婚！”
　　难怪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更可怕的是女子还学了文化，见了世面，修了姻缘。
　　王国强，没说什么。回去上班了。没有结果，只有生活。怒火和悲伤让这个文化水平不算高的人变的很沉默。却一直在忍受着，竟然这一忍就是好多年。
　　直到老婆换了厨师长，换了这个，换了那个。换到一个老头愿意带她走。王国强就单身了。接着就被打上了一个悲哀的标签：40多岁的厨子，连个孩子也没有，有个老婆还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