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鸡一打鸣，一家人就赶紧起床，去田里接着忙碌。
　　朝霞刚刚布满天空的时候，班主任刘老师骑着自行车远远地赶来，站在田埂上大声喊着：“杜晴妤！杜晴妤！”
　　“姐，有人叫你！”杜晴妤的小弟看见了刘老师，扯了扯杜晴妤的衣服。
　　“谁啊这是？”杜老汉瞪着眼睛望向杜晴妤。
　　“我们班主任刘老师！爸，我去看看什么事！”杜晴妤扔下一把秧苗，在水田里费力地往前走，她走的有点儿急，好像预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

　　“刘老师，咋了？”杜晴妤停下来，她的裤腿哗啦啦地滴水。
　　“杜晴妤，你快跟我回学校，今天中专预选考试，你都搞忘记了吗？”刘老师调转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跨了上去。
　　“快上来，再晚就来不及了！”刘老师示意杜晴妤坐到后座去。
　　杜晴妤的脸变了色，她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得追上飞奔的自行车，蹦上自行车的后座坐稳。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田埂上颠簸着，杜晴妤的心更是起伏不定。她怎么能忘了这个重要的日子呢？如果错过中专预选考试，那她就没法参加中专录取考试了，那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她还以为是明天考试，怎么会搞错日子呢？她在心里责备着自己。要是没有刘老师来提醒自己，自己不是完了吗？她身上出了很多汗，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吓的。

　　还好中专预选考试是在本校考，路还不是太远，距离开考还有大半个小时的时候，刘老师带着杜晴妤顺利赶到了。

　　杜晴妤的衣服之前沾满泥水，现在已经半干了，变成了很多泥点子。杜晴妤就这样坐到了考场里，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女为自己卑微的命运展开了抗争。
　　杜老汉在水田里边流着汗水，边破口大骂着，骂杜晴妤莫名其妙的消失，骂插不完的秧苗，骂热死人的太阳……
　　虚惊一场反而让杜晴妤更加珍惜这次考试机会，在考场上她发挥的比以往哪一次都好。几天后，成绩出来了，班里只有十来个人通过了中专预选考试。
　　正当杜晴妤志得意满的时候，王春江垂头丧气地走进了教室，他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大声抱怨道：“岂有此理，不想考中专也有错！”
　　“怎么了？”前面一个男同学转过身来问。
　　“嗨，被班主任骂了！”

　　“也是，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参加中专预选考试啊？考中专可是我们全班每个人的梦想啊！”
　　“唉，你懂什么！考大学才是我的梦想！一个破中专有什么好读的。”
　　听到这么耸人听闻的观点，一大群男生都围了过来。
　　“中专比大学好！”
　　“就是！”
　　“是，你们想当官发财，去读中专吧；要想做学问，还是得读大学深造才行！”王春江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对自己的观点侃侃而谈。
　　“可是，可是，要上大学，就要上高中，就要多花好多好多钱。王春江，你家里很有钱啊？”
　　“我家你还不知道啊，也挺穷的，但是我爸说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我读大学。”
　　听到王春江的话，杜晴妤震惊了。大学？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这一刻她真羡慕王春江，羡慕他是儿子，家里能为他的学业倾尽一切。要是自己也是个男孩就好了。不过，放着好好的中专不考，去考大学，杜晴妤真的无法理解，她觉得王春江一定是怕考不好找的借口。
　　很快，中考的日子到了，班上一半人上了县一中的线，杜晴妤上了地市级重点高中的分数线，王春江则差点，只能去县一中。他想，要是能和杜晴妤换一下就好了，把她的中考分数给自己就好了，反正她也不去上高中。
　　又过了五六天，竞争激烈的中专考试正式开始了。全县农村地区的尖子生都集中到县城一中去参加中专考试。

　　快考试前几天，杜老汉突然慈祥起来，吃饭的时候他语重心长对杜晴妤说道：“老二，这个中专听人家说很厉害，出来了就是商品粮，是城里人！你一定要争气，给咱考上哈！”
　　杜晴妤小心翼翼地回了声：“嗯！”
　　“爸支持你读中专，不过有一点，你找个不要学费的读吧，家里实在太困难了，这弟弟妹妹还要上学，都没钱！”杜老汉愁眉苦脸地补充。
　　杜晴妤环视了一下弟弟妹妹们，郑重地说：“知道了！”
　　说起来有点儿哭笑不得，因为中专考试是在县一中举行，杜晴妤这才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进城。
　　在进城之前，她去过的最繁华的地方就是镇上的集市了，去过的最远地方离家不过十公里。县城是什么样，她一点儿也想象不到。
　　上午刚下过一场暴雨。
　　她看看脚下泥泞的泥巴路，望望路旁低矮的土坯瓦房，在抬头远眺那绵延起伏的庄稼地，心底升腾起一种难以摆脱的失落，就像那沾满双脚的烂泥，原来不觉得它有什么，现在却觉得它讨厌了。
　　杜晴妤提着一个布包，布包里面装了两个面饼和两个鸡蛋，这就是她明天考试时的早餐和午餐。母亲一共煮了三个鸡蛋，其中一个给了最小的弟弟，剩下的两个很郑重地交给了杜晴妤，要她好好珍惜，好好考试。
　　杜晴妤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从家里出发的，第一次去县城，去县城的路她自然不认得，但是并不要紧。因为到了镇上，那里唯一的一条宽阔的沥青路就是通往县城的。
　　五点的时候她走到了镇上。
　　“唉，杜晴妤，你干嘛去？”是同学胡小秀叫住了她。
　　“去县城啊！明天考试嘛。你不是也要去吗？”杜晴妤站在晚霞之中，细长的身子将射来的霞光劈开，她灿烂的笑容藏在耀眼的光芒之中，直射过来。
　　“嗨，明天去嘛！明天早晨，我爸骑自行车送我！”

　　别说让父母送了，就是自己骑自行车去都是奢望，自从哥哥走后，杜老汉就将家里唯一的那辆自行车卖掉了，卖的钱用来还了一部分债。
　　“我们家没人送我去，我得自己提前去。”杜晴妤坦诚、直爽，从不会虚掩那些会让人发笑的问题。
　　“走去？”胡小秀从上到下打量着她，霞光已变了方向，斜着将杜晴妤照的发亮。胡小秀盯着杜晴妤那沾满泥巴的赤脚，“你鞋呢？光脚进考场啊？”
　　“在这呢！”杜晴妤调皮地眨着眼睛，从粗布褂子遮住的后腰掏出一双布鞋来。
　　光脚走路这又有什么稀奇呢？在农村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也习惯了在泥地里趟来趟去，光着脚方便！也免得弄脏了鞋子。
　　可是，明明同在一片天空下，人与人之间还是会视而不见，会陌生，会惊讶。就像杜晴妤的这个同学。工人家庭出身的胡小秀，虽然生活在镇上，却对农村人的生活熟视无睹，永远停留在表面。
　　“我得走了！要不天黑了摸不着路了！”

　　“哎，那你小心点儿啊！明天咱们一中见！”
　　“嗯！”霞光映照在杜晴妤背后，她跟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走上了通往县城的沥青路。
　　高大繁茂的白杨树夹道而立，在一阵阵凉风中，叶子哗啦啦地响着，好像很多观众在拍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