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八路军连长问得如此专业到位,肖俊平也暂时克制了愤怒的情绪,他凝神又聆听了片刻,说道:“肯定不是七五山炮,至少应该是一零五野战炮之类的大口径炮。”
李天林禁不住有些神往,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大口径炮?娘的,要是能弄过来几门,一定够威风。”
“怎么弄?在纸画几门吗?”躺在担架的肖俊平,指着身后的方向忿忿地讥讽道:“日本人的大炮在那边,贵军现在的行军,正可谓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李天林不爱听这话,一时又无法反驳晋军参谋的刻薄。
吴子健恰好赶过来,听到了肖俊平最后的那句,于是脱口说道:“肖参谋,别急着下结论!我们二营这一趟带了不少辎重,必须先到关门山扎营,安顿稳当后,再决定是否向丰店出击。”
肖俊平冷笑一声:“吴长官,原来你们是要去关门山!我在旅部听说八路军林师的主力眼下在汾河沿岸和阎长官抢地盘;现在你们又要去关门山,看来,贵军的手伸得真够长的。这关门山,山高沟深,除了住着一些山民,剩下的是土匪。莫非,吴长官的这个营,要拉到那里去当山大王?!”
“土匪?你说关门山有土匪?”吴子健不禁小吃了一惊。
“当然有,”晋军参谋有意顿了顿,斜视着吴子健说道:“而且,土匪的匪首,还是个女的!”
“女土匪?!”
李天林瞪大了眼睛,先看了看同样吃惊的吴子健,继而又去看担架的晋军参谋:
“你这个情报参谋,够厉害的;山里有女土匪,你都掌握?”
吴子健也想知道究竟,但他没有再说话:看来,关门山的局面,远从晋西北出发之前的预想要复杂得多。
“山里的土匪都是男的,”肖俊平换了平淡的口气:“只不过,匪首是个女的,匪号刘五妹,在关门山一带落草多年了,丰店、城一带的百姓和官府都晓得的。你们八路军是外来户,不知道也正常。”
“肖参谋,你说的这个刘五妹,手下能有多少人马啊?”吴子健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
但精明的肖俊平察言观色,明白这个八路军副营长对关门山的匪患已经了心;他有意不回答,却调侃道:“咋?吴长官还真要带着一营人马去关门山落草?眼下可是国难当头啊,贵党不是宣称要做抗日先锋吗?跑到大山里去当先锋?”
吴子健不置可否,李天林却笑出了声,他同时冲着吴子健和肖俊平说:“咱教导员说的对,你真真是一个国民党顽固派军官!对八路军横挑鼻子竖挑眼。”
李天林说这话时的神态并不带恶意,但晋军参谋听见“教导员”三个字,知道他指的是刘树,一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蓦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行军队伍后面传来,是两个边走边说着什么的女战士,她们脚步匆匆地追了担架,其一个是营部卫生班的女卫生员,这两天是她在照料肖俊平;而另一个,晋军参谋也很快认出了,她正是今早在肖俊平审问日军俘虏时担任记录的女书。
女卫生员是来查看、询问伤员肖俊平状况的,见躺在担架的他脸色十分难看,急忙问道:“肖参谋,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李天林抢过了话头:“没事儿,他是这里不舒服”,一边说,一边笑着用手往自己的心口指。
肖俊平的目光则落在了女书身,他再次为这个女兵的俏丽面孔感到惊叹。
“你好,肖参谋!”
女书见肖俊平注视自己,主动向他敬了个军礼,笑魇如花地出言问候。这一来,年轻的晋军参谋反倒局促起来:自己伤痛缠身、衣冠不整,在友军女兵面前,颇为自惭形秽。
“你的日语讲得真好!”女书看出了对方的窘态,不等他开口,落落大方地说道:“听说你在日本留过学?”
“哦……是的、是留过,留过学……”肖俊平越发局促了。
一旁的吴子健感到有趣——巧舌如簧、语带机关的晋军参谋,竟然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
“你们俩,”李天林再次插话,指着女书和晋军参谋说:“都是知识分子,咱们小张书是天津南开大学毕业的,肖参谋留过洋,喝的是洋墨水。”
“我叫张绣,是营部书,”张绣朝担架的肖俊平伸出了右手:“欢迎肖参谋加入我们八路军队伍!”
肖俊平未曾料到***军队的女兵如此爽朗开放,看着张绣伸到面前的纤纤素手,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了一下,却一时忽略了这个女书后半句话的含义。
“肖俊平,晋军独立12旅尉情报参谋。”肖俊平近乎喃喃地自我介绍着。
吴子健看出了便宜,立刻大声说:“好!好!今后大家是自己人了,不必这么客气!小张,要好好向肖参谋学习,他是个日本通;咱们打鬼子,需要这样的情报专家!”
肖俊平这时候才心底一惊:这女书刚才说什么?欢迎我加入八路军?我什么时候答应加入八路军了?!他拿眼睛去瞄煞有介事的吴子健,后者却不看他,脸流露着志得意满的坏笑。晋军参谋有心当着众人的面更正声明几句,但看着八路军女书漂亮脸庞写满的崇拜与期待,到了嘴边的话,张了张口,硬是没能说出来。
独12旅报的最新情报,终于引起了二战区长官部的重视。
一则,丰店已经宣告失守,二则,丰店附近出现了八路军115师的小股部队。这都让司令长官和其幕僚们感到焦虑。
开战不到48小时,有国军两个团防御的前沿重镇丢了,日军下一步要怎样走?
115师的番号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丰店外围,陈旅难道分兵去了同蒲路以东?八路军会如此贪得无厌?
在临汾坐井观天的二战区长官部,当然无法获得日军此次重燃战火的真实目的;他们最担忧的还是,日军是否会藉此发动对晋南、晋西南的大规模进攻。擅长骑驴的阎长官,已经在黄河岸边备好了渡河去陕西的船,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仍想留在山西的地面。
至于在丰店外围伏击日军骑兵的八路军115师的那个营,二战区长官部也想当然地将其认定为陈旅的一部;却不知,冯长治、刘树、吴子健率领的这个营,并非去年底插到汾河岸边活动的陈旅的部队;他们来自五台山,刚刚进入晋南门户,正要去关门山大展宏图。
长官部暂时否决了独12旅旅长请求派兵增援城的动议,他们只是要求该旅全力筑防,待日军有下一步动作后,再做是否增援的决定。
不过,长官部严令独12旅,尽快查明所报八路军115师一部的行踪,随时通报有关动静。
当然,他们也提及了曾经驻扎丰店的央军391团,要独12旅一并查明该团去向,如发现其残部,要争取收编,共同防御城。
郑源虽不是一员战将,但却十分谙熟官场之道。从长官部的回电里,独12旅的旅长嗅出了更深刻的危险——不即刻派援兵来固防城,说明阎长官已经无意死守这座同蒲线门户,而是有了一股任其自生自灭的意味。
而开始在山西分兵掠地的八路军,竟然将触角伸到了这里,更让独12旅的防区风声鹤唳。
分析了局势后的郑源,不无恐惧地想:不是被日本人消灭,是被八路军侵蚀。看来,是时候考虑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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