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05-03 08:51:18
忽然明佳叫起来:“杨光,你看,你看—”
我早就看到了。我看到所有冬眠不冬眠的飞禽走兽都出来了。千棵万棵树上垂吊盘卷着各种毒蛇,吐着长长的赤红的舌,怪枭苍鹰在我们头顶急速地来回飞动,林间走动着数不清的老虎、豹子、豺狼、野猪,弱小的动物们四处乱窜,带起片片落叶与阵阵尘土。整座森林一瞬间变得喧嚣繁华,像人群涌动的大城市。
“完了,”明佳绝望地说,“我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了了。我们才走了多远,还远远没有抵达森林的腹地,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可是现在是冬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可怕的动物一同出现?杨光—”
我微笑着说:“明佳,它们不会伤害我们。即使它们会伤害我,我也不会让它们伤害你。”
“怎么,你有这种本事驱散它们吗?”
“我没有本事驱散它们,它们只是在自由地生活而已,它们根本不会来伤害我们。”
我们继续前进,一路是数不清的奇禽怪兽,但它们只是对我们视若无睹。
我说:“明佳,这会是一次最神奇的旅行,我要让你见识一下最神奇壮丽的情景。”
明佳此时已完全信服我了,她欢快地说:“那么,你让我见识一下。”
我微笑着,两指入口,一声清啸,啸声远远地传了开去,在整座森林久久回荡。这时,所有的飞禽走兽开始鸣叫,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就像千万条河流汇入大海,一种宏壮的声音辽亮地响起来,翻滚着,汹涌着,像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宏大的尾声部,一浪,又是一浪,不断地向高峰推进,奔腾,千军万马,气势腾飞,好像随时要掉下来,却以更加雄健的力量向无穷无尽的制高点升腾。它们边鸣叫边舞蹈,仿佛受到某种魔法的控制,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要竭力释放出生命全部的能量。飞禽们在我们头顶盘旋,拍打着翅膀,彩色的羽毛纷纷扬扬落下来,就像春风里万紫千红的花朵,像秋风里肃杀冷艳的落叶,像冬风里雪白轻柔的雪花,落,落,落,落到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衣服上,落满我们的一身,落满向前延伸的长长的甬道。明佳完全沉浸于中了,我微笑地看着她在纷纷扬扬的羽毛中,伸开双臂,仰着头,张着嘴,脸上弥漫着快活的笑容,踮着脚旋转着自己的身子。她在惊喜地叫着,她在快乐地舞蹈着,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孩所能展示出的全部惊人的美丽。
原来一个人的生命竟然可以这样美丽啊!
许久,许久,当一切安静之后,明佳仍然意犹未尽,欢声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没有人能让我这样快乐。”
然而我却低低地说:“快乐永远是短暂的,当我们回到现实中,我们依然要面对许多的苦难与哀愁。”
这一回我不用明佳推,说完后,开动轮椅,向前面行去。
日期:2019-05-04 08:52:43
明佳追了上来,又推着我的轮椅,说:“杨光,你是在寻找什么吗?”
我说:“我并没有寻找什么,走进森林只不过是我从小的一个梦想,一个心愿,如此而已。”
我又说:“我爸爸是一个伟大的猎手,他那年冬天铁胆孤身走进森林来打猎,但是不幸被豹子吃了。”
“我听说过你爸爸,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就很仰慕你爸爸。”
我骄傲地说:“我爸爸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他的故事将流传不朽,所有的人都会仰慕他。我是他的儿子,一个残疾人,我更加仰慕他,崇拜他。”
然后我说:“我要去看我的爸爸。”
“你知道你爸爸葬在哪里吗?”
“他被豹子吃了,骨头都不见一根。不过我知道他死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或许能看到他的幽灵。”
“人死了会有幽灵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
“我不相信有。人们都说这座森林有幽灵出没,但我想那只是传说。”
我不跟她说了,我辨明方向,不多久,我看到了那棵高大的乔木。
日期:2019-05-06 09:11:15
我指着那棵乔木说:“看到那棵树了没有?”
“看到了,跟普通的树没什么两样。”
“我爸爸就是在那棵树底下死的。”
“你怎么知道?”
此时我听到了一阵声音,我轻声说:“你要静静地看。”
明佳忽然说:“啊,下雪了。”
雪很快落满了森林,就跟十七年前的一模一样。
明佳说:“古怪,这森林处处透着古怪,不到这里来,根本就不能相信。”
我说:“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
“你听。”
明佳听了一会,说:“跑动的声音。”
她刚说完,不由得惊呼出声:“一个人,在前面飞跑,后面有好多豹子在追。”
“那就是我爸爸。”
“怎么可能?你爸爸不是已经—”
这一幕十几年前我一面听爸爸的讲述,一面亲眼目睹。我此时仍然紧张地看着。爸爸飞身窜上乔木,接着豹子开始源源不断向上攀缘。
“啊,豹子爬上树了!”明佳惊叫。
枪响了—
豹子一只一只落下来,血花四溅。爸爸神情粗豪威猛,丝毫不惧,口中大声喝叫,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啊,真是一个英雄!”明佳情不自禁地赞叹。
“不好!”明佳叫道,“小心你身后的—”
我知道底下一幕是什么,我不忍看,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啊—”明佳尖声叫着。
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低低地叫喊:“爸爸—爸爸—”
“原来,”明佳低声说:“你爸爸就是这样死的。”
雪在一瞬间全部化去,人死了,兽走了,我开动轮椅过去,抚摸着乔木,苍老的、青黑色的乔木,当年人与兽混杂的血迹早已消去,可那惨烈悲怆的一幕却依然清晰地在脑海中跃动。
很久,很久,我说:“走吧。”
“去哪儿?”
“蒙尔多拉,‘绝望’之原。”
“那还有多远?”
“很远。你站在我轮椅后面那根钢棍上,我带你去。”
明佳依言站在了轮椅上,双手扶住靠背,我开动了轮椅,轮椅顿时如箭一般的飞驰,而脚下的甬道像中了电击的蛇身迅速晃动。风声!我们只听见风声!
明佳轻轻地说:“我喜欢这种飞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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