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子考得也不错，考上四中。

　　王会计一扫考前的担忧神色，天天乐得合不拢嘴，拿到通知书的第二天把靠得近的几家亲戚喊来坐坐，有王义舅爹、大舅、王永梅、三奶家的二爷、小姨奶和他儿子苏大爷，庆贺一下。
　　早上蒋秀梅早早就去买菜了，主要是买些肉，猪肉、牛肉、刀鱼，这几样是大菜，份量要足。再买些捆蹄、皮蛋、熏烧的猪耳朵，这几样是拿小碟的。还有鸡糕、油炸的肉皮，这是做杂烩的，杂烩必不可少。猪肉和鱼用柳树条穿好，手里拎着，其他放在竹篮里，手臂挽着。
　　原来这里家家门前的家天都是敞开的，每家的界限就是一棵树，在路口放一块打地基用的大石头，表示石头那边就是路，过了石头这边就是到了人家的家天了。家里有人没人，路过的都知道，好处是串门方便，不好之处就是在自己家门口放个屁，邻居都能听见。
　　后来家家盖了第二套瓦房之后，顺便砌了个围墙，装上一个大铁门，形成了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在门后面的墙根处，再搭一个小棚子，用蓝颜色的尼龙网围起来，就成了一个鸡圈，养上几只鸡，平时拾几个鸡蛋。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可以杀只鸡，解决一道主菜。
　　蒋秀梅回到家，看见王永福正在叫王义逮鸡。

　　王义换了一双他爸穿的大雨靴子，脚套在里面，两头不靠，弯腰驼背摇摇晃晃地钻了进去，里面的鸡立刻上窜下跳起来。王义就踩着鸡屎，在里面追。
　　有一只鸡比较倒霉，一头钻到了网眼里面卡住了。王义在里面把鸡的翅膀按住，王永福在外面把鸡头从网眼里面抠出来，王永福叫王义用两只手掐住鸡的翅膀根，把鸡弄出来。
　　王永福笑着对王义说：“怎么样啊？练练胆量？”
　　“练就练！”王义倒也不害怕。
　　王永福就把鸡头弯到鸡背上，和翅膀一起用左手抓住，右手把鸡脖子上的毛拔掉，露出一段光溜溜的鸡脖子。
　　王永福把刀递给王义，说：“来吧！”

　　王义把刀按在鸡脖子上，来回拉起来，不知道是不得劲还是王义的力气不够。鸡皮跟着刀来回动，拉了几下，也就是把皮割破，气管没断，鸡疼得两只爪子乱蹬。
　　王永福说：“真笨！把刀给我。”
　　王义把刀给他，王永福说：“注意离远点。”
　　王永福拿刀在鸡脖子上使劲一割，马上把伤口对准地上准备好的碗，滴了有半碗的血，然后把鸡往远处一扔。鸡这个时候还没死，扑腾着翅膀，做垂死挣扎。
　　王义看着可怜的鸡，说：“为什么不把它的头剁了，一下子杀死？这样不是疼死了吗？”
　　王永福说：“你们小孩不懂。这样给它跳跳，肉好吃。”

　　终于鸡死了，王永福把它扔进一个铁皮桶里，再往里面浇上热水。铁皮桶是原来挑水用的，装上自来水以后，就闲置了，现在正好用来给鸡拔毛。王永福叼上一根烟，眯着眼睛，忍着烫人的热水，处理鸡毛。
　　蒋秀梅把买的鱼肉放在水池旁边的台子上，叫王义脱下靴子来帮忙，王义拿水管把靴子上的鸡屎冲洗干净。
　　王义光着脚换好凉鞋，在水管底下把脚又冲一遍。
　　蒋秀梅说：“今天正好。让你再看看怎么泚鱼？”
　　蒋秀梅按住鱼头，刀口从鱼尾巴开始，逆着鱼鳞往上刮，鱼鳞被刮得飞多远的，刮完鱼鳞，把刀立着剜掉鱼鳃。

　　鱼还没死呢，把眼睛无助地望向王义，嘴巴呈O形，说：“救命！我是东海龙王的女儿，把我救了，我保你荣华富贵。”
　　王义晃晃脑袋，从另一个世界有权有势的生活中返回，说：“给我吧。”
　　王义接过鱼，左手手掌按住鱼肚子，右手拿刀狠命一切，用力太大，鱼鳔鱼籽还有其他内脏全挤出来了。
　　王义说：“还你来弄吧。”
　　蒋秀梅用手拨拨内脏，说：“还好鱼胆没破。什么时候能做事啊？去玩去吧。”

　　王义朝外跑，正好他小姑王永梅来了。
　　王永梅一把抱住王义，笑着说：“大义子，不简单！出息了！”
　　当时她儿子没考上四中，心里面老大不舒服，怪王义当年那一下砸，把她儿子砸笨了，现在只好在公社里的初中混时间。不过现在她早已看开了，都是自家小孩，又能怎样呢？
　　王永梅洗洗手就去帮忙了。
　　蒋秀梅冲着王义大喊，声音追着王义的屁股：“马上吃饭啦，不要跑远了。”
　　“嗯哪。”一遛烟地跑掉了。
　　几位亲戚先在椅子和沙发上坐着说话。
　　三奶家大爷是王永林，在外地教书。二爷叫王永贵，原来是个解放军，见过大世面，也是个汽车兵，入了党。几年前百万大裁军回来后在盐河北面的汽修厂当个车间主任，说话有点官腔。
　　他跟王义大舅说：“最近忙什么呐？”
　　大舅因为现在没什么地了，又没捞到进厂，人呢，总得往下活，也被逼出个生计来：赶车。他套着一头小毛驴拉个平车，装上一些水泥黄沙砖头瓦片之类的东西满县送。他还是那么闷，不爱说话，八杠子压不出个屁来。他的生活比以前也是好多了，他又找了个老婆，又生了个儿子。他天天早出晚归的，累得要死。

　　眼看大爷把话都递到鼻尖上了，他憨笑两声，说：“唉，瞎忙吧！把自己小日子过好就不错了。国家现在鼓励个体经营，现在到处有工地，我就到处送砖头送水泥，累死了。我那头驴快干不动了，过一阵子想买头骡子，换辆大车。到时请你们吃驴肉。”
　　二爷打个哈哈，说：“现在也没人规定了，原来多养几只鸡多养几只鸭都算资本主义，现在养了几百只鸡，几百只鸭。像你买了头骡子，得好好干啦！”
　　“话说回来。这个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以前那还真是吃不到驴肉。这回有口福了，到时给我留一份儿。不错，祝你发大财！”
　　“哎呀，他二爷啊！发什么财哦。能把小孩养大，念上书，不要再像我这样累死累活的，就满足了。”
　　“你家小柱子不在二中上高中了嘛？成绩怎么样啊？今天怎么没来啊？”
　　提到儿子，大舅顿时来劲了，眼睛发光，笑得裂开嘴巴，他说：“没放假呢！他们高中学习也紧张。成绩还可以，班级前三名。前两年中专没考上，哭眼泪哗哗的。这回看他能不能冲一把，考个大学。”他说得低调，却掩不住地高兴，儿子是他唯一的自信源泉。

　　“那可以！有出息！”
　　“现在也可了，自己自觉，也不要大人多说话。”
　　“那你可要来劲苦钱了，多苦钱也不是什么坏事，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嘛！就怕到时富的富，穷的穷啊！那就有问题了。”
　　“那不能！”
　　话说着，那边蒋秀梅开始走菜了，先上四个小碟子，王永梅把筷子小酒杯摆好，王永福把买好的高沟大曲拿出来给喝酒的斟上，让他们先喝酒。
　　苏大爷招呼着，说：“来来，上桌子。全是家里人，不要客气。”说着就搀着舅爹的胳膊请他上坐。
　　舅爹摆着手，说：“客气什么的啊？不客气。小姨奶先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