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德死的早，就算没死，也干不了什么农活，挣不了几个工分。一个壮劳力出一个工能得十分，妇女只能得八分。王朱氏一双小脚拖着正在长身体的俩丫头和一个儿子，真是无法可想。

　　大姑娘王永兰念书念到初中，不给念了，后来索性就不让二姑娘王永梅念了，王永福成绩不错也念到了县中，后来想再往上念高中，成分不好，念不了给刷下来了。三个小孩得知念不了书以后都流下了泪，特别是王永福将自己躲在丁头房里几天不出门。
　　人活着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穿衣？如果不吃饭不穿衣还会考虑到做人的尊严吗？或者说在能活下去之前其他都是浮云？
　　一直到68年下半年，中央下达复课闹革命的文件后，王永福才收到县中学的通知书，念了三年初中，连一本书都没有，各门课程都是学校印的讲义，课程很简单。大多数时间都是大批判，小评论，批走资派，评读书做官论，跳忠字舞，学毛　著作。再就是参加各种劳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到废黄河大堤上挖地道，准备打地道战；下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三年时间，王永福文化知识没学多少，写作水平倒是不低，用起“ang”韵的字特别熟悉，就这样稀里糊涂念了三年初中，到71年下半年毕业了。
　　期间又突然冒出一个5.16事件，要深挖5.16分子，地方、企业、机关都排查，弄得全国全省上蹿下跳，鸡犬不宁。化工厂有一个叫胡麻子的人，被揪出来了，他是个学校毕业的，当年满怀激情地来到此地参与化工厂建设。被揪出来后，他自己却觉得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我？”

　　督察队的人不管这些，把他批斗关禁闭，不给睡觉，让他老实交代。胡麻子怎么也想不通，交代什么呀？
　　后来在督察队旁敲侧击的问话中，他听出意思了。胡麻子是南京人，南京那边查出来大量的5.16***分子，数量之多让领导深感震惊，断定5.16分子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隐形集团，而且组织严密，深入到了基层。
　　其中有人把胡麻子给扯进来了，胡麻子只有苦笑，这他妈谁不长眼，我是南京人就跟南京的***有关系吗？
　　督察队不依不饶，根本不听胡麻子的分辨，一个劲地让他写材料，什么时候加入的？联系人是谁？怎么联系的？有多少同伙？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
　　胡麻子没东西写，根本写不出来，督察队逼了几天没有结果，变得很不耐烦，胡麻子也到了崩溃发狂的边缘。
　　他痛苦地抱着头，盯着信笺纸发呆，喃喃自语：“我不是***，我也不认识什么***！”突然他把纸抓成一团扔在督察队脸上，发狂道：“　　的！我没有罪！交代个屁！”
　　督察队面面相觑，只好给他一点惩罚，后来看胡麻子就是不松口，没有诈出什么来，姑且认为他不是5.16分子，把胡麻子放了，监视劳动。

　　胡麻子身心俱疲，心如死灰，没几天后他把自己收拾干干净净的，蓝布衣服，褪色的绿军装裤子，把钢笔在胸前口袋插好，把毛　像章在心口别好。他也是趁黑摸到废黄河，抓起两把大堤上的泥土，大喊一声：“祖国啊，你这是怎么了？”
　　然后他找一处水深的地方，自沉了，手里还紧紧地攥着泥土。他的尸体被寻找他的工人发现了，督察队指挥工人用一卷破席子把他裹起来，拿绳子捆好，一路拖到厂门口。在厂门口放了半天，厂门口人流量是比较大的，厂里上下班的人，村里路过的人，特别是妇女儿童，都吓得躲到远处去。
　　示众后，胡麻子又被拖着原路返回，挖个坑埋了。
　　日期：2019-04-16 19:10:02

　　第十章 成家立业
　　王朱氏的大女儿王永兰结婚了，这个大女儿是存活下来的大女儿，夭折的两个就没算。没有什么聘礼嫁妆，做了两身新衣服，套了一床新被子就把婚结了。
　　她的对象是个军人，汽车兵，当过兵的人气质就是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精气神跟泥腿子一比，真是霄壤之别。特别是拍的黑白照片，很神气，超级帅，英气逼人，在她对象回部队的时候，王永兰就握着照片放在心口，度过一个个相思的夜晚，害得小女儿王永梅发誓自己也要找个当兵的。
　　他父母去世的早，是个孤儿，老家是另外一个公社的，当兵几年复员回来后，老家的一间草房早已破败倒塌了。
　　他们夫妻俩就先住在王朱氏这边，准备攒些钱把老家的房子翻修后再搬过去。他在家做什么好呢？他在家百无聊赖，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种地挣工分攒钱，那要攒到什么时候？

　　一天接到他的一个战友的来信，这位战友在信中说他响应国家的号召到新疆去了，去支援边疆建设，这边缺少会开车的人，建议他发挥开车的本领，边疆有广阔的天地可以开车，问他想不想来。
　　开着大卡车驰骋在祖国辽阔的边疆，绿草如茵，羊群如云，这画面太美了！王永兰的丈夫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且立即不用去想攒钱翻修房子的烦心事了。
　　新疆？很远！有多远？说了王朱氏也不知道，王永兰流着泪告诉她，几年都不容易回来。
　　王朱氏大惊，这么远！看女婿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况且可以端铁饭碗拿工资，去就去吧，能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没什么东西，简单收拾收拾，他们就出发了。
　　王永福初中毕业的时候，正是文化***的高丨潮丨，上高中都是贫下中农推荐，成分不好的，三代不红的，根本不可能被推荐，所以王永福和他的一个堂弟王永贵都被挡在了高中大门之外，从此结束了念书的生涯。
　　王永福闷在家里多少天，想死的心都有，他不想见人，他还没有从这种极度的沮丧中回过神来。王朱氏实在看不下去，拾起一根树枝把王永福打出去。
　　“你看你那样，还有一滴出息啊！不给念就不念，不给念就算！就算念又能有什么用？你爸省立六师毕业的，学校校长，一肚子墨水，到头来家破人亡！算了，不念就算了，你先出去闯闯，出出身上霉气，该做事苦钱了。你大姐出门了，你二姐再出门，以后我指望哪个？”
　　王永福站在门口发呆，他无法反驳，就由着性子往外走，走着走着走到了人迹罕至的黄河堆上，顺着树林里依稀可见的小路往下面的河边走去。他想到河边静静，或者想让河水把他带走，一了百了。他在草丛里往下趟过去，却趟到了一个土包——一座坟茔。王永福停了下来，似乎得到了一句劝告，于是他往回走并立即感觉到此地静谧的可怕，想到那晚给他老子送火的情景。那一刻向着死，这一刻却是向着生的。

　　第二天王朱氏带着王永福找小组组长吴二根，吴二根正在那里划拉算盘，好像学的时间也不长，手里捏着算珠谨慎地拨动着，嘴里念念有词“三下五去二，三去七进一，七上二去，七上二去……“
　　王永福在旁边小声接了一句：“七上二去五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