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150元吧。”我嘀咕了一下，“来回打的还要50呢。”
　　“哼，哪有这么算的。”她一下又气哼哼的了。
　　往前走了几步，她看到一排储物盒。

　　“这个干走。”她指着个盒子。
　　“好好。”我扛起就走。虽然家里已经有3个了。
　　“等等，”太太突然说，“你觉不觉得，家里的还够用？”
　　“恩恩！”我急忙点头，太太能在宜家恢复了一点理智，实在不容易。
　　“那就放回去吧，”她诡异的笑笑，“你看，这个盒子50元省下来了，正好冲了打的的钱。这样鞋柜便宜了吧”

　　“啥……？”我脑子一下转不过来了，“这就……便宜了……？”
　　顿了顿，我吃吃地说，“我怎么觉得……好像……打的来回就买这个鞋柜……还是有点……不便宜？”
　　“这个简单，”太太刷刷丢过来一堆衣架，“买多点，平摊运费，这下鞋柜便宜了哦。”
　　“哦，便宜了……”我晕了。
　　女人买东西时展现出来的才能，不拿去忽悠eBay的客户，实在太浪费了。特此记录，以备后用。

　　那天以后，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许多。
　　他整天坐在那张椅子上，弓着腰打字。大约他很忙，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我不像他。我不喜欢那样坐一天，所以我跑来跑去。他也不理我。无妨，我有我的生活和乐趣。
　　他大抵比以前要高兴一些。我感觉得出。但仍然会有不高兴，一个人嘟嘟囔囔。相比之下，我的心情就好的多，甚至可以说一直很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有很多烦恼的样子，或许人都是这样的罢。
　　傍晚的时候，我要去溜他，虽然他总是坚称是他在溜我。他走的很慢，总想着心事的样子。我只好一直拖着他跑，他就哼哼唧唧，毫无欢快的意思。难道他就不觉得，每天能出来跑一跑步是多么幸福的事？
　　他不喜欢我到处乱钻。他喜欢走无聊的直线，并且走的心不在焉。我喜欢观察过往的小母狗们，尝试与她们调情，她们通常也都很乐意让我闻来闻去，这真是莫大的乐趣。但他从来不去闻闻过往的女人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存在。难道结了婚的男人都这么无趣？果真如此，我可要庆幸我还是单身——当然我要祈祷他不要哪天阉了我才好。话说他真的曾密谋想过做那种事，后来总算放弃了，还算有人性。

　　我喜欢玩拖把。这东西极有乐趣。我咬住一头，他拉住另外一头，然后我们拔河。友谊第一，所以胜负并不重要——因为我从来没赢过他——但是这过程让我兴奋不已。可惜他似乎玩起来并不像我这般高兴。当然这可以理解，因为他说我这是低级趣味，然而我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高级趣味，难道进化了就没有拖把了么？那我宁愿不要进化的。我至少有拖把。

　　我要去睡了，虽然白天睡过午觉了，但我又困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困，还是弓着腰，噼噼啪啪的打字。
　　女儿嫁给他，也不知是喜是忧。
　　我本希望女儿能嫁个白领，最好是几百强的，我出去说也光鲜点：比如，我女婿是通用的，啧啧，多好。说起来，他原来也算个白领，虽然那个公司的名字我无论如何也记不得，但终究是外企。谁知他说辞职就辞职了，竟不来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就淡淡飘来一句：“我明天就在家了。”想起来就来气。
　　按说创业也是件好事，但也没见他开公司，就光在电脑上捣腾。我就不明白了，这么一直蹲在家，就能发财？谁不知道，业务是跑出来的？我让女儿劝劝他，女儿反过来说我落伍，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退休了，有时给他做做饭。然而我始终不明白他爱吃什么。饭做的硬一点，他说好；软一点，也说好；菜咸一点，他说好；淡一点，也说好。每次来吃饭，他也不说话，就吃，然后说：“好了，我先走。”我只好没话找话，问问他最近卖的如何，他就回一句：“60个左右。”又没了下文。我怀疑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但女儿说不是。

　　有时给他弄点水果，放他边上。半响去看，还在那里原封不动。问他怎么不吃，他说：“哦，忘了。”这么大一盘水果能忘记？我想他大概不爱吃水果。但有时给他倒点水，他也能忘记喝，我就实在没办法了。不知道他整天在摆弄什么能这么入神。
　　他有几个朋友，据说也是做一样生意的。来过家里几次，一个个看起来年龄都不大。穿的也随意，踩着拖鞋，怎么看都不像成功人士。但其中一个居然开着宝马来。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做非法生意。问他，他说不是，但我总有点担心。
　　国庆本来想一家人出去郊游几天，但他说太忙，恐怕不行。我就不明白了，自己做反而没有假期了？他说停不下来，过一阵子要找帮手，那时才能有多点时间。哪有公司国庆竟不放假的呢？何况还是自己的。搞不懂了。
　　我做饭去了。
　　他就这么走了。
　　凭良心说，我觉得我待他不薄。但他还是走了，而且走得义无反顾。

　　三年前，他来面试的时候，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其实至今依然如此。那时他完全不知道eBay是什么，甚至没有在淘宝买过东西。见到我，他大约有些紧张，于是清清嗓子，开始背诵：“Hello. My name is Li...”我就摆摆手，打断他说：“给我10条在中国做eBay能成功的理由。”他吃了一惊，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然后居然就真的说了10条理由，还都成立。这下轮到我吃了一惊，因为我本是随口说说的。我当机立断：“Welcome on board.”

　　我知道我脾气不好，生气的时候用头撞墙，骂人的时候唾沫横飞，他都不介意。他有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知道他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我到底会不会突然血管爆掉，因为我毕竟60多岁了，还能这么跳梁大骂，实属不易。我逼自己每星期打三次高尔夫，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回来才有力气继续骂人。当然，我其实也不想这样，没办法，做eBay有这么多破事，这么大一群孩子都要我操心，我容易么我。

　　我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他也为公司发展出了很多力。我原以为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公司上市的。但他走了。最后的那个月，他明显做得心不在焉。我忍不住找他谈话，他就笑笑，说：“It‘s time to move on.”就这样，他终究是自己做去了。Business is Business，这是我费了老劲才教会他的，结果他一学会就这样去实践了，Fuck a D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