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恩洗了个澡，调好闹钟，刚要睡下，手机响了，这么晚，是江凛打来。
　　“你在哪里？”
　　“在白云机场的酒店。”
　　“已经到了？”
　　“是，明天上午到东莞，工厂的地址唐静已经给我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说：“一个人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一边吹头发，一边翻手机，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微信消息，江凛在自己上飞机断网后，刚好发过来的消息，说他刚从工厂回来，听唐静说，拜托了她来接替后面的工作，但是江凛发来的消息，是让她别来。
　　云恩回复：刚才在飞机上，没看到消息。
　　江凛很快就回复：注意安全，明天见。
　　到达东莞，云恩先去医院找唐静，看着扎着针吊着水一脸苍白的人，因为减肥节食搞成这个惨样子，她实在忍不住笑了。

　　唐静很夸张地颤抖着把房卡交给她：“资料什么的……都在房间里，云恩……要是我不行了……”
　　话还没说完，江凛面无表情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唐静本来毫无血色的脸，挣扎着红了几分，云恩则憋着笑，收好了唐静的房卡。
　　离开医院，唐静之前有订车给江凛代步，司机一路说着现在女生减肥把身体都搞坏，说唐小姐那么漂亮苗条，为什么还要减肥，坐在副驾驶的云恩嗯嗯啊啊地点头附和，这么一路到了工厂。
　　“第一次来吗？”下了车，江凛终于有机会和云恩说话，“东莞？第一次来吗？”
　　“广州去过，东莞是第一次来。”云恩说，“之前出差，跑深圳广州比较多。”

　　江凛指向厂房：“有很多东西可以看，今天要走好几家工厂。”
　　初来东莞，云恩很兴奋，她无数次幻想过将来有了自己的品牌后，来这里寻求工厂代工，来视察自己的产品，不过今天第一天，就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她一直以为，鞋履生产是那种很大一个厂子，分不同部门制作各种部件，最后组装，来了才发现，通常一家小工厂，只负责生产一种配件，最后再由工厂组装成型。
　　一下午，她跟着江凛辗转了鞋楦厂、鞋底厂、面料厂、电绣厂……大开眼界。
　　回酒店的路上，司机还是不停地和云恩聊天，但云恩的耳边，依然充斥着生产车间嘈杂的声音。
　　到酒店下车，她拿着东西往门口走去，突然被人抓住手臂猛地往后拽，她跌在了一个人的怀里，而嗖的一声，一辆车飞速从她面前闪过。
　　云恩被吓得不轻，回过头，看见江凛紧绷的侧脸，而他的手，正环着自己的腰。
　　“没事了。”江凛松开了手，“下次看看车。”
　　“对不起……”

　　“该是开车的人道歉。”江凛道，“一起吃晚饭吧，八点，我在中餐厅等你。”
　　云恩说：“我想放了东西后，去医院看看唐静。”
　　江凛苦笑：“我把她忘了，一起去吧。”
　　两人去过医院探望唐静，再回酒店，已经晚上九点多。
　　在房间点了一碗面，云恩随便填饱肚子，就开始整理今天在各家工厂拿到的产品册和样本，一直忙到十一点多。
　　很久没这样连轴转的出差，云恩到底是累的，昨天半夜下飞机后只睡了三个小时，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紧跟着辗转在各家工厂，还好她明智地穿了平底鞋。
　　仰面躺平，感觉到背脊的酸痛，不知不觉就困了。
　　可是闭上眼睛，都是白天看见的各种生产机器和工艺技术，现代化科技下，手工工人越来越少，这里是她从没见过的世界。
　　梦里，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小小的她，吃着棒棒糖蹲在一边，看妈妈往鞋跟上钉钉子，一下又一下，她奶声奶气地说着：“妈妈，你要小心手呀。”
　　妈妈在梦里，笑得和照片上一样温暖：“没事的，以后妈妈教你。”

　　突然，妈妈砸到了自己的手，鲜血喷涌而出，云恩的棒棒糖落在地上，她惊恐地喊着：“妈妈……”
　　猛地醒来，只有陌生的客房装饰，没有妈妈。
　　云恩懵了很久，才从梦境里真正苏醒，眼角有泪水滑落，虽然是噩梦，可是能看见妈妈，她也很高兴。
　　八年了，妈妈并不常常来梦里，云恩总想，只要妈妈在天堂过得好，不必惦念她。
　　起身，拧开矿泉水瓶一通猛灌，喘了口气后，再从唐静的行李箱里找了几件衣服，明天一早要去接她出院。

　　唐静说，为了不让云恩回办公室难做，希望老板明天晚上就放她回上海，江凛当时就答应，还说那就一起走，反正工作到明天都能结束。
　　筱筱在微信上问，这种事不应该是生产经理负责吗，云恩想了想，生产经理好像正在盯春季的新品，又或者，是江凛的做事风格。
　　但不论如何，这一趟来，她很满足，很开心。
　　江凛说得对，跟着他，能更快地学到一切想学的东西，成为设计师后，就能正大光明地跟来出差，不用像现在这样，还要赶着回公司。

　　周日一早，云恩去医院接唐静出院，江凛独自去了工厂，之后三人汇合，从东莞回到广州。
　　奔赴机场前，江凛想去广州的几家门店看一看，司机把他们送到商场，唐静对云恩说：“难得来一趟，你也去看看吧，这家店，是最早开的之一。”
　　江凛没说什么，云恩便也下了车。
　　这两天跟着老板，她开始明白同事们的传说，工作中的江凛的确少言寡语，巧的是云恩之前和他接触，几次都是私底下，她觉得老板私下还是挺能说的。

　　见江凛熟门熟路地去搭电梯，云恩赶紧小跑跟上。
　　如今实体店生意不好做，电商和物流的繁荣，往往让开店做生意，变成了给房东打工。
　　好在有总公司名头的加持，新品牌跻身轻奢行列，云恩在上海几家门店逛过，店里生意都不错，广州这家，也是门庭若市。
　　江凛不是第一次来这家门店，但今天的店员都不认识他，云恩跟着江凛在店里转了一圈，看见一对父母带着女儿来买鞋。
　　姑娘试穿的是几双婚鞋款式的高跟鞋，鲜亮大气的红鞋，或是晶莹璀璨的水晶鞋，年轻的姑娘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很兴奋。
　　但是坐在一旁的父亲，神情是落寞的，那看着女儿的目光，五味杂陈，他们说的广东话，云恩听不太懂，只听见说“中意”。
　　江凛拿了一双鞋，想让云恩试试，回过身，便见她含笑看着那位准新娘。

　　昨天在工厂里，他见过无数次夏云恩的笑容，比此刻灿烂、开心，对一切的新鲜、憧憬，甚至是热爱，让江凛印象深刻。
　　而不是现在，笑容里，带着悲伤。
　　“试试吗？”江凛说，“这款鞋卖得不好，我想听听你的感受。”
　　云恩回过神：“好。”
　　她坐下，脱鞋，准备接过江凛手中的鞋时，老板竟然单膝跪地，将鞋子送到了她的脚边。
　　江凛的手，在云恩的脚踝上虚托一把，并没有触碰到她，但另一只手已经把鞋送到了她的足尖，云恩下意识地顺势踩下去，很轻松地穿上了。
　　剩下一只鞋，边上的店员已经过来，热情周到地提供服务，江凛便起身退开两步，端详着云恩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