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后面的赵建国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凌乱不堪的头发还挂着几根蜘蛛网,油光满面的老脸似乎未曾沾水清洗。他默默低头拉扯身上被压得皱巴巴的衣服,方才天刚蒙蒙亮,罗树林一股脑儿地把他从炕上连人带被踢下床。
两人一前一后堵在学生来校的路口,这是一条通往校门的必经之路。赵建国跺了跺沾满泥巴的脚板,抖了抖布满灰尘的袖口,仿佛一头待人出售的骡子,心不在焉地站着。要不是看在对方是校长的份上,他早就跑没影了。当然这一切都是罗树林有意安排,他只要配合对方演戏就行。
第一个最先进入关卡的倒霉鬼是狗蛋,他鼻子上的清鼻涕就像两条调皮的泥鳅,很有规律的上下伸缩。狗蛋一眼望见校长罗树林凶神恶煞地站在路口时,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左右观望。直到看见站在校长身后的赵建国,他才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罗树林仿佛老鹰捉小鸡一般猛扑上去,一把拎住狗蛋的胳膊,硬生生地拽到路边,犹如剪径之徒,二话不说,扒拉狗蛋背在身上的那个藏青色的亚麻书包。
狗蛋一边翻起白眼,一边使劲地上蹿下跳,企图摆脱对方的搜查和控制。罗树林气呼呼地抡起粗大的巴掌,噼里啪啦地击打他巴掌大屁股,他疼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罗树林立即抢走他身上的书包,扒开口子,全部倒出包里的东西。茴香豆,泥娃娃,还有课本登时洒了一地。
狗蛋见状,顿时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刚好路过的石头和地主家的二少爷,后面还跟几个结伴而来的同学。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前进的脚步,满脸无辜,惊讶而又好奇地望着。呆立半分钟后,他们终于看出一些端倪,惊奇的脸上随即露出愤怒的表情。石头随即小跑向前,扶起哭泣的小伙伴。紧跟而上的二少爷擦了擦狗蛋眼角的泪滴,安慰道:“蛋蛋,你别哭了!等下我们替你出头!”
罗树林捡起地上的茴香豆和泥娃娃,冲着前来的石头,还有后面站立的学生,大声喝道:“你们几个马上过来,先让我检查一下你们的书包!等我检查完后,你们才能进学校。”
说完,他好比虎入羊群,冲向距离他最近的石头和二少爷。古灵精怪的石头连忙侧身躲过对方的抓捕,紧紧抱住书包向后跑开。他一边飞跑,一边高喊:“校长,你实在欺人太甚!”
“你这小兔崽子,竟敢口出狂言,看我怎样收拾你!”罗树林赶紧掉头,奋起直追。站立一旁冷眼观战的二少爷,看到自己的小伙伴被人欺负,心里愤愤不平。罗树林追赶石头,路过身旁时,他冷不防地绊了对方一脚。
罗树林始料未及,猝不及防,立即摔了个狗啃泥。围观的学生顿时哄然大笑。罗树林犹如一匹负重行走累趴在地的老牛,吃力地翻身爬起。赵建国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出手上前搀扶。
二少爷没想到校长摔得那么严重,他自知理亏地低下头,默不作声。此时,已经跑出一米开外的石头,转身看到校长被二少爷绊倒了,硬着头皮返回,满脸歉意地站到老师跟前,好像自己做错了事儿。
罗树林挺直身板,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腰肢,颤抖双唇喊道:“你们两个,马上到我面前立正!”
石头和二少爷怯生生地站到罗树林面前,低头沉默,表示认错。罗树林气不打一处来,他抡起巴掌,轮番抽打两人的屁股,噼里啪啦的掌声不绝于耳,打得两人嗷嗷直叫。
“校长,你竟敢打我,我长大后一定要报仇!”石头强忍泪水,大声叫道。
“老夫身为国民政府教员,教书育人,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你们这些冥顽不灵,一窍不通的学生该打!”
罗树林心中的怒气逐渐消退,他停下几乎拍得发麻的手掌,翻开石头背上那个乱七糟的书包,从包里掏出一颗已经用过的子丨弹丨,弹头和弹壳早已被人摸得光滑发亮。他放在掌心,掂量几下后,冷笑道:“这么危险的东西,谁允许你带进课堂?万一走火了,怎么办?你的小命还保得住吗?”
石头高昂着头,大喊大叫:“这颗子丨弹丨已经没用了,怎么伤人?这是我准备送给狗蛋的礼物。你不能带走!”
“既然没用了,这上面为什么还有弹头?你当我是傻子吗?”罗树林质问,他随手一甩,把子丨弹丨扔进身后的地沟里。赵建国兀自低头不语,不忍直视,但又无可奈何。
因为罗树林扔掉的那颗子丨弹丨就是他送给石头的礼物,里面的弹药早已掏得一干二净,只剩一个空壳跟弹头。不管怎么打,它也不会响,更别提走火了。一个空弹壳会走火,那真是见鬼了。赵建国心里嘀咕,希望罗树林早点结束这种无聊的闹剧。
罗树林从石头的书包里搜出几本连环画和等这些在他看来不太正经的闲书,他抓起其中一本比较厚实的书籍,一个劲儿地拍打赵建国的脑袋,“看看你都给他们读什么书?这些书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看的吗?你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赵建国也不躲避,任由对方教训,他无可奈何地辩解道:“天天让他们读《三字经》《千字文》等这些老掉牙的玩意儿,他们怎么可能读得下去呢?这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让他们念那些没用的股文?”
赵建国茫然无助地望着周遭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在众人眼中,他们孩子的老师赵建国就像一个不折不扣的异教徒,教不像教,玩不像玩。
罗树林手里的拐杖再次落下时,赵建国连忙伸手挡住石头那个已经被拍红的臀部,拐杖带着呼呼的风声直接打到他的右手臂。虽然只有两分力道,不足以伤及皮肉,但是滚圆的拐棍隔着一层衣服击打,**表面的皮肤还是感到酸痛和发麻。
在罗树林的淫威之下,可怜的石头早已泣不成声,赵建国直接挡在他面前,出手握住对方的棍子,轻声叫道:“罗校长,都别打了!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你打孩子算什么事儿!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有种冲我来,只要您能消消气!我倒是无所谓!”
罗树林猛然一怔,十分惊讶地盯着赵建国。他没想到这小子假戏真做,甘愿为自己的学生挨棍子。围观的人群根本听不见这一老一少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他们只看到校长眼神里的怒火已经暗淡,脸上的表情却不可描述,复杂得让人捉摸不透。
“你们这一大一小都造反了不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法伺候!”罗树林一边低吼,一边举起拐杖,一下下地敲击赵建国的脑袋,敲得脑袋上的颅骨发出清脆的响声,好比念经的和尚敲打手中的木鱼。
石头立即停止哭泣,他挣脱赵建国的护拦,一溜烟跑回狗蛋和二少爷的身边,跟随小伙伴们一道,一脸茫然地盯着他们那个在课堂上表情严肃,唯我独尊,不容侵犯;课余时间却跟他们打成一片,追逐打闹,嘻哈搞笑的赵老师。
可就是这么一位平易近人的赵老师,却在校长的面前表现得十分顺从,犹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每当罗校长欺负他时,他总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可谓是逆来顺受,甚至助纣为虐,跟他们心目中的好老师形象相差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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