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深度表指针停在一百四十五米时，潜艇终于停止了下沉。众人虽说稍稍缓解了一口气，但在这个位置上，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艇壁收缩的呜咽声更加剧烈，震得每个人都是胆战心惊。
　　“如果不立刻上浮，恐怕……”轮机长看着希勒，几乎近于乞求，“就算没有深水丨炸丨弹，水压也会把我们挤扁。”
　　“报告！2号驱逐舰已经脱离区域，正在外围巡航！”话筒传来声纳员低低的嗓音。
　　“好像没再听见爆炸声？”希勒竖起耳朵听了听。

　　“1、3号驱逐舰正在搜索我们，2号驱逐舰……估计丨炸丨弹是扔完了。”轮机长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希勒，“我认为，您的确是位优秀的舰长。”
　　什么也没说，希勒一声不吭走回指挥室。从这一刻起，所有人都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您怎么知道2号驱逐舰携弹不足？”徐瞎子问道。
　　舔舔嘴唇，四下望了望，希勒低声回答：“我是猜的……”
　　“什么？”
　　“作为一个舰长，就是要让所有处于逆境中的人充满信心，否则在灾难面前，谁也逃不过厄运。”

　　对于这种解释，徐文远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也许希勒说得对，也许他说错了，但这毕竟是一种答案——尽管它不是非常令人满意。
　　潜艇在缓慢地上浮，按照海图2号驱逐舰的航速和方位，希勒决定冒险再打一颗鱼雷。这颗鱼雷的主要作用，并不是要击沉对方，而是打掉对方的螺旋桨。
　　“很冒险……”武器官提醒他，“我不敢保证鱼雷一定会炸，更无法设想它的破坏程度。”也就是说一旦打偏，非但达不到预期目的，潜艇也很可能无法遁形了。
　　“还有没有电动鱼雷？”希勒也开始犹豫了。
　　“还有一颗，在4号发射管。”

　　“上帝保佑这艘船……不会突然变速。”深吸一口气，希勒下定决心，“报告它的位置！”
　　“方位020！航速25节！航向东南！距离530！”
　　“这个角度不太理想。”武器官很为难，“根据驱逐舰的航速，鱼雷接近它时，它正好处在转角的边缘。”
　　“有希望总比看不见要好，命运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半的机会！”希勒的这句话，成为一句战争中的经典格言。它印在每个人脑海中，被战场的指挥官们广为流传。
　　“哧！”在水雾的推动下，电动鱼雷脱舷而出，随后艇内便寂静无声了。武器官掐着秒表，他在默默祷告着上帝。

　　530米的航距，如果击中目标，意味着鱼雷会在44秒之内爆炸。所以每个人的命运，都决定在这44秒。
　　沉默……还是沉默……连有经验的水手，也开始颤抖了。
　　“15秒……”
　　一些菜鸟突击队员狠狠抹把脸……
　　“20秒……”
　　老邢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25秒……”
　　原本站立的人，贴着舱壁慢慢下滑……
　　“30秒……”
　　“深水丨炸丨弹！”声纳员绝望地喊了一声。
　　“怎么办？”众人眼巴巴瞧向希勒。
　　“我想，这是他们在盲投，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具体位置。”悄悄蹭一蹭手心的汗水，希勒露出自信的笑容，“也许他们还以为：我们正处在一百米的深水位置，所以深水丨炸丨弹的爆炸定深，就应该是一百米！”

　　潜艇已经上浮至三十米，早已脱离深水丨炸丨弹的爆炸半径。命运走到这个地步，谁也不会考虑希勒此言的可靠性，只能无条件相信他——尽管他只是推测。
　　深水丨炸丨弹擦着潜艇两翼，向昏暗的海底消失而去。它带走了每个人那“怦怦”乱跳的心。“轰……”黑暗处传来阵阵的闷雷声，潜艇随着水流波了一波，基督教徒们赶紧忙不迭感谢起耶稣。
　　突然，武器官似乎想起什么，他赶紧问道：“鱼雷爆炸了么？”
　　秒针正指向55秒位置……
　　“被深水丨炸丨弹干扰了，我没听见……”声纳员尴尬地回答。

　　也就是说，摆在众人面前只有一条道路：不管鱼雷炸与不炸，命运又交给上帝来裁决了。
　　希勒升起观测潜望镜，视野中一团漆黑，只有浮游的海藻在眼前飘过。“上帝给我关上一扇门，可他定会为我打开一扇窗！”
　　还是看不到目标……许多人绝望了……
　　邢维民蹲在甲板上，吸着烟，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过最终他还是失败。心中的疙瘩不是一下子能解除的，它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但生命留给每个人的时间，究竟还能剩下多少？
　　“如果能逃脱此劫，我发誓今后不会再委屈自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攒他妈什么钱？”中国人暗暗想道。
　　“如果能脱离灾难，上帝啊！我会对你更加虔诚！”犹太人默默祈祷。

　　唯独德国人不言不语，做着静静的思考。
　　希勒的决心有些动摇。没有目标的保护，敌人的驱逐舰，随时都有可能在头上扔下丨炸丨弹。
　　命运应该由自己来掌握，但自己在命运面前，多半时候却是身不由己。
　　放下潜望镜，希勒拢拢头发，变得一言不发。
　　“没发现？”武器官低声问道。

　　“视野太暗，我根本看不见。”
　　“火光也没有吗？”
　　“海面上已经是浓雾了……”
　　苦笑一声，武器官放弃了追问。情况越来越复杂了，就算打掉螺旋桨，可在漫无边际的海洋中，又该如何判断驱逐舰的正确泊置？

第46章

　　静静地等待，无声的沉默，各自都在琢磨命运将何去何从。突然，潜艇发出“嗵”的一声，随后轻轻一摇——这是与金属撞击的响音。
　　全都愣住了，呆呆地望着顶舱，一个个不知所措。
　　“驱逐舰……”烟灰落到希勒的胡须上，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唰”的一声，众人赶紧各就各位，连一个闲人都找不着了。
　　妖孽摆弄一支毛瑟98k狙击步枪，那是他从舰长室弄来的。枪是新的，6倍的瞄准具，怎么看都比老丁绑的望远镜要顺眼。最主要的，是它的子丨弹丨可以和中正式通用。
　　但狙击步枪是打不沉驱逐舰的，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所以妖孽只能抱着枪，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驱逐舰也在摇晃，机警的日本人在经过几秒钟的慌乱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梅田的反应稍微有些迟钝，因为他没干过海军，除了坐船不晕，菜鸟该有的行为都能在他身上反映出来。
　　“我知道它在哪了……”说完这句话，日舰舰长的脸色苦得很难看。
　　“哪你（什么）？”梅田没听懂，他还以为舰艇触到了礁石。
　　指指脚下，舰长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你是说……它在我们下面？”梅田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还不击沉它？”
　　“阁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和敌舰同归于尽？”对于梅田这番话，舰长甚为不满。日本的海军和陆军本来就隔阂颇深，若非梅田身分特殊，日舰舰长恐怕早就一脚把他踢进水里去了。
　　不过梅田并没有理解海军同僚话中的含义，甚至他以为，就算是同归于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陆军官兵能做到的，海军肯定能行。
　　“可以扔集束手榴弹炸沉它！”梅田脱口而出。不过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令海军舰长痛苦得直摇头。如果能行，他早就做了，何必又在这自寻烦恼？
　　“其它两艘驱逐舰，恐怕要麻烦了。”舰长叹口气。仔细想了想，突然他又觉得梅田的建议可行，“毁掉一艘，总比三艘尽毁要好得多。”这已经是最无奈的选择了。作为海上最强的机动力量，一艘驱逐舰居然能被潜艇欺负到这种地步，日舰舰长连想一想，都觉得没脸见人。
　　龙骨下25米……
　　希勒认为这个隐藏位置可行，至少对方肯定不敢冒然投下深水丨炸丨弹。但邢维民和徐文远同时提醒了他：小鬼子要是犯了驴脾气，那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希勒不信，他认为生命对于每一个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徐文远点点头：“这在你们西方人眼里，或许是理所应当。不过东方人不同，日本的军人，从他落地开始，就没打算把自己当成人。”
　　希勒难以理解，他不断摇着头。摇头的原因，也并非是他不相信徐文远的话，而是他很难以理解世上还有这种人。
　　“你就当他们都是疯子吧。”老邢苦劝，“早有准备，总比被动挨打强。”这句话很关键，于是，希勒开始苦思冥想对方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他。

　　“会不会用集束手榴弹？”老邢小心翼翼地提醒。还别说，他在海战这方面的水平，和梅田真是有得一拼。
　　“不可能！”希勒不假思索便否决了，“日本的瞬爆手榴弹，会受海水浮力、压力的影响，对我们产生的破坏效果很有限。”
　　老邢没再说什么，眨眨眼，赶紧把嘴闭上。
　　“1号驱逐舰！方位330！航向东南！距离490！3号驱逐舰。方位010！航向西南！距离660！航速都极其不稳定！”
　　“还剩几颗鱼雷？”希勒看看武器官。
　　“三颗！”

　　“可以了……”希勒点点头，“希望，全都集中在这三颗鱼雷上……”
　　有人说，黎明前是最黑暗的一刻，苦苦等待结果的煎熬，犹如被放在炭火上慢慢熏烤。两艘时快时慢的驱逐舰，令希勒久久拿不定主意。他在拼命思考着，希望能找出它们的破绽，施以最有效的打击。
　　“这辈子活得真他妈冤，”老贺突然恨恨说道，“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没碰过。”
　　“我也一样……”老严发出阵阵苦笑。几个兄弟挤在一起，各自都在回味着人生。“老谢虽说能扮女人，可他中看不中用。”
　　“去你的！”细声细气骂了句，一身女装的谢婉华，就连生气也是妩媚动人，“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人！”
　　众人嗤嗤低笑，临了又是一阵感慨。
　　“要是能活下来，我一定会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出去嫖了。”钩子叼着被汗水湿透的香烟，显得格外惆怅，“花在那些烂女人身上的钱，够娶三个媳妇了。嗯！一大一小，外加个通房的。”
　　唯独老邢和妖孽是默默无语，因为他们俩一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另一个是想不起该说什么。妖孽比旁人多根手指，所以从懂事那天起，女孩子就不愿接近他。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清男女之间到底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