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在京畿东道也算是个比较大的城池,繁华不下齐州,自然这作奸犯科的也不在少数,加之京畿东道按察使周学新是个颇好用刑的酷吏,所以这济州大牢自然也是人满为患。只是死囚牢毕竟是拘押重刑犯的区域,一般是不会有多少死囚的,刘启超和陈昼锦之前被押进来的时候,一排死囚牢只有大约三成住满了人。
可是这一路上走来,两人却发现周围的牢房已经空空如也,似乎没有一点人住过的痕迹。死囚牢的走廊特别的长,再配合周围狭小紧窄的牢房,阴沉灰暗的色调,可以给犯人们最大的压迫感与畏惧。只是如今刘启超和陈昼锦走在这条走廊,却又是一番滋味。
整条走廊唯一的光源便是牢头手上提着的灯笼,很寻常的纸糊灯笼,发出豆大的灯光,只能照到附近二三十步。周围的牢房一片漆黑。伴随着牢头机械的步伐,灯笼的光芒也随着左摇右晃,看得人极不舒服。
除了三人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叮铃——叮铃——”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铜铃的声响,打破了寂静的死囚牢。
“这是?”刘启超忽然微微皱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铃声不同于风铃的清脆,也不同于佛门平安铃、道教聚魂铃的清心稳重,这是一种很诡异的铃声。初听之下,没有什么感觉,可仔细一回忆,就有种凄凉绝望之感,不断萦绕在心头。一旦沉溺其中,世间的美好都会消散,剩下只有绝望和死亡。
刘启超只觉得心头仿佛有柄钝刀在割,脑袋阵阵发晕,七窍隐隐出现血渍。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小心着道了,如果不能坚持下去,维持本心,只怕会沉迷于幻象,绝望地自尽。
“呔!”陈昼锦舌绽春雷,一声厉喝,口中念起晦涩不明的音节,同时还在一旁手舞足蹈。刘启超能感到他念的绝不是道门的法咒,这些音节虽然自己听不大明白,可却能隐隐感应出其中的规律。至于陈昼锦在那里手舞足蹈,刘启超可不认为他是闲得无聊,刘启超隐约记得吴老道生前跟自己讲过,在巫门之中有一种功法叫做“肢舞”,平常用于祭祀祈福,沟通神明。而巫门中人施法时跳肢舞则可以强化自己的巫术,提高其威力。
“没想到陈胖子居然还会巫门秘法。这么说来他现在念的应该也是中原很少见到的巫咒吧。”刘启超心里暗暗想道:“怪不得他平日里总说自己博览群书,是家族里活着的典籍,连一些长老都不如他知道的多,看来这倒不是他自夸。”
想到这里,刘启超忽然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痛,碧溪一脉装载典籍的秘库失踪已久,自己学道时全靠师父吴老道口述,唯一算的上典籍的就只有他珍藏多年,都快翻烂了的几本道经。要是我能有淮南陈家那样的资源,未必不如陈胖子。
陈昼锦类似“清心咒”的巫咒,很快便将索命铃声压制下去,刘启超一扫胸中烦闷,厉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质问的正是站在前面,一动不动的牢头,此时的牢头背对着刘启超两人,一只手握住灯笼,另一只手却不知道在干什么。面对刘启超的质问,他却若恍然不闻,依旧站在原地。
刘启超和陈昼锦小心翼翼地与他拉开距离,双手各自摆出所学武艺的起手式,如今法器和灵符都不在身上,很多术法都无法施展,只能先用武功来应应急。
“咔——咔——”牢头缓缓扭过自己的脑袋,僵硬地转过身体,露出它的真面目。刘启超悚然发现这“牢头”面目腐烂,原本双眼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不停有蛆虫从里面爬进爬出。即使没有腐烂的地方也是皱纹横生,如同京畿道的黄土地一般沟壑纵横。头顶用木簪盘起的油腻头发此时也变得干枯花白,胡乱地散在肩膀和后背。原先的皂色狱卒服也变成了胸口绘着黑色“奠”字的寿衣。
更重要的是,“牢头”的裤脚下面居然是空的,他整个人飘浮在地面上方,墙壁上也映照不出他的影子。到了这个时候,刘启超他们还不知道,它是鬼不是人,那就真的是白痴了。
与此同时,寿衣老鬼已经完全转过身来,只见他右手正握着一只满是锈迹的青铜铃铛,刚才扰人心神,意图害人性命的“索命铃声”便是从那里发出的。
见刘启超两人都在看着自己,寿衣老鬼忽然露出一个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笑容,无数肥大恶心的蛆虫从他脸上掉落,紧接着一阵凄厉如婴啼的笑声自其口中传出,一股绿油油的尸气随之而生,如同巨蟒般刘启超和陈昼锦。
“八卦护体!”刘启超猛地向前踏步,双手掐动法诀,金光闪烁间,一个流转着五彩华光的八卦出现两人面前。
绿油油的尸气挟带雷霆万钧之势,撞击在八卦上,发出阵阵金铁相交之声。刘启超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柄大锤击中,连连后退五步方才止住身形。而那寿衣老鬼也被两股力量相撞产生的冲击力震退了一丈多远。
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陈昼锦见寿衣老鬼被震退,连忙飞身跃起,双手虚空一划,用体内真气化出蓝色的太极图,朝着寿衣老者狠狠拍去。这一掌若是拍实了,寿衣老鬼绝对会被重创。
然而事违己愿,寿衣老者毕竟是鬼,它在空中便堪堪稳住身形。见陈昼锦气势汹汹地袭来,不由得露出一丝诡笑。微微抬起手中的灯笼,朝着陈昼锦照去。
目力甚好的陈昼锦自然看到寿衣老鬼的诡笑,可这一招使出,若是强行收回自己必定会受内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寿衣老鬼举起灯笼,照向自己。
在寿衣老鬼完全举起灯笼的瞬间,陈昼锦的太极图也已经轰到他的胸口。由正宗玄门真气所化出的太极图迅速将寿衣老鬼覆盖,陈昼锦亲眼看着他被摧毁得只剩一团黑气,刚想松口气,却发现自己浑身酸麻,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费力。
“妈的,又着道了!”
“索魂铃、人皮灯,三更收魂黑煞阵。”
陈昼锦的脑中忽然浮现出自己父亲陈守正曾经给自己讲过的一段术道逸闻,当时他非常着重地强调了这十三个字。
传闻昔日术道霸主天残宗宗主的父亲洛老太爷百岁大寿,洛宗主在洛府外摆下十里多长的流水席,府内的寿宴更是通宵达旦。到了众宾客齐齐向洛老爷子敬酒祝寿时,一个身着黄衣的耄耋老叟,突然破门而入,形如鬼魅地出现在大堂。据说他左手握着老旧的铜铃,右手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
没有等天残宗宗主洛有蝉上前问话,黄衣老者就挥手将前来阻拦的守卫轰成了血雾。这下彻底挑起双方的争斗,厮杀一直持续到雄鸡打鸣,东方露出鱼肚白。没有人从洛府活着走出来。
直到三天之后浓郁的尸臭和血腥味自洛府传出,这才引起人们的注意。当官府的衙役进入洛府时,顿时被现场的惨像惊呆了。墙壁、地面和屋内的家具上全都是凝固的鲜血,残肢断骸和人体的内脏更是被丢弃得到处都是,最可怖的是洛家数百口人的头颅在大堂中央被整整齐齐地堆成一座京观。京观最上方便是天残宗宗主洛有蝉和他爹洛老太爷。
经过呕吐不止的仵作辨认,洛家上下三百六十二口人,包括前来祝寿的一百多位宾客全部被害,凶手甚至真正做到了鸡犬不留,整个洛家没有留下一个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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