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几位年长大姐是建锦湖的失地村民,特招进锦湖的,她们喜欢逗金兆珉讲家乡方言,觉得好笑就跟着学说。干洗组领班牛林喜凑闹热,他告诉金兆珉,花经理有个习惯,常用“奶奶拿牛奶,菜籽花花蜚黄”这句话,考察员工普通话水平,员工讲不好会挨批受罚。牛林把这句话抑扬顿挫讲两遍,让金兆珉跟他学说。金兆珉翘舌音卷舌音不分,舌面舌根鼻浊音更不分,他认认真真跟牛林学说,同事们笑得见牙不见眼。武青义说,唉呀妈呀,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金兆珉讲普通话,不晓得他在里面撒了多少辣椒和花椒面。熨烫组领班杨风过来找人算帐,昨晚他下夜班回到家,洗漱后刚刚入睡,突闻枕边传呼机滴滴直叫,疑有急事坐起一看,呼机屏上几行字气坏了他:夜深眼沉,枕软梦随,姿势不对,起来重睡!他下楼找电话亭回拨过去,发信息的也是一处公用电话。大家笑得更开心,小年青们断然否认是己所干。腰佩传呼机和骑山地变速自行车一样时髦,几乎是锦湖员工的标配,有的员工用张美元包裹呼机别腰间,机子若在人多时神气响起,机主就大长脸面。金兆珉快乐着一帮小青年的快乐,恍惚回到中学时代,哼改编过的流行歌曲,冲着女生吹个口哨,超越理性强加的束缚,点燃妙不可言的青春放飞之焰。
单位为了方便金处长的工作,在他家里安装了一部电话座机。二婶很高兴,金兆琛去省外读财贸中专,这下跟儿子联系比书信往来方便许多。金兆珉也莫名感到高兴,好像电话那端储藏一个人的声音,那个人裹着阳光和书卷气息,住在他思念的尽头。入职锦湖以来,他似乎在悄然脱去乡村之衣,钻进城市的心,如一条幸福的果虫潜伏在果实深处,在幸福的黑暗中享受生活的芬芳。迷人的芬芳里,金兆珉幻想挽回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情缘,他用锦湖漂亮的信笺信封给赖家君去了一封信,感情几经酝酿压缩,信写得平淡客气,激情被眉头愁出的“川”字紧锁。他很想在信中尽情倾诉,笔尖下的信笺在他眼里是块地儿,他如劳作的毛驴,想在这块地头咣铛一声放倒自己,滚动身子让毛皮和这地儿狠狠擦磨。思绪如拍岸惊涛,行笔却如密林深处细沙流水。他揣想她月亮般的模样,却不敢揣想那明亮如何照在他身上。城市张臂要给他一个拥抱,他乐得半推半就,但他明白这仅仅是一种粘合,远不是嫁接。
金老师来信说钱满江遭遇矿难,魂留异乡。钱满江去山西后,不满包工头金兆刚克扣工钱,拉走一伙人去了另一家煤矿,自己当上小包工头,一天他带人下井遇瓦斯爆炸身亡,钱满湖因腹泻卧床躲过一劫。金兆珉想到以前曾打算跟着金兆刚混,不觉寒意袭身内心凄冷。二婶可怜钱满江未成年的两娃崽,说她在怜悯之外,有一种说不出的惴惴不安,在可预见的时日里,两孩子会被限定在暗淡无光的区域里,幼年丧父之事,会像屋前的高山阻挡他们的视线。二婶当过知青插过队,深知农村的艰苦和农民的艰辛,春节回老家,她听说农戶提留款和农业税持续加码,农民不仅要承担土地负担和人头负担,甚至养猪和砍自家的树都有负担,交公粮卖棉花蚕茧却被公家打白条,深感气愤和无奈。金处长几位在县委县府的老同学登门拜访,闲聊言及县财政吃紧,修路盖学校,通电装电话啥都需农民集资,但产权没农民的份,农村读不起书看不起病的大有人在,他们同情但无力扭转,国家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实质是以农补工和以乡补城,要农民工的劳动力而不要农民工,要农民的土地而不要失地的农民。金处长认为老同学曲解国家政策,城里企业改革要增强企业的自主性,农村改革也要增强农民的自主性,只把农民作为一个工具使用,明显偏离了改革原则。老同学们笑道,人怕胎里瘦,苗怕缺底肥,西水县人口多底子薄,要发展还需杰出乡友为西水招商引资,用家乡话说,要想胖,夜饭胀。
日期:2018-09-04 17: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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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江矿难身亡,金兆珉更珍惜自己的幸运,花不重开,福不再来,且行且珍惜,过两天他就成锦湖正式一员了。省里接待一个大型外访团,金处长安排下榻锦湖。锦湖客房爆满,洗衣车间布草洗涤量也暴增。武青义一脸不爽,他和朋友约好下班后一起吃饭溜冰,不见不散。看来今天铁定要加班,朋友会等到板凳坐弯,他将爽约几乎不可更变。武青义不愿失信爽约,趁文鸣上楼层收布草,他在水洗机模拟程控板上缩减程序,把洗涤时间压缩一半。和他一起当班的金兆珉担心撞花经理枪口,武青义大包大揽说道,我有死约会,顾了烧火,顾不了炒菜。你只管装缸出锅,其余事我搞定,有事我兜着。金兆珉不好坚持,由着武青义瞎搞。
武青义正想为自己的机灵吹口哨,不想花经理板着脸站在身后。武青义和金兆珉顿时禁若寒蝉,花经理疾言厉色雷电交加,为何不按照洗涤流程严格执行?是额上长包还是脑子空?脑子空不要紧,为何还要让脑袋进水?是不是把我平时对你们的宽容,当成你们不要脸的资本?累一点有什么不好?舒服是留给死人的。叶主管闻声从办公室里出来,马上检讨自己管理不到位,跟着花经理狠狠训斥两人。花经理指示扣除武青义一个半月奖金,新来的延长一个月试用期。说完余怒未息离开洗衣车间,叶主管恨铁不成钢却有护犊意,追着花经理替两人说情。武青义耷拉脑袋不作声,金兆珉憋屈得能从石头挤出水来。烫衣组周天华幸灾乐祸地说,兄弟们,不要难过,这世界是我们的,也是儿子的,最终还是那帮孙子的。
周天华是车间里唯一的大学生,他大专毕业后,嫌父亲在市政系统安排的工作薪水低,停薪留职进了锦湖。他先在楼层当服务生,做事三天打不湿,五天晒不干,同事间自恃清高,老是搭起楼梯说话,话出口让人多心惹人跳。楼层主管说他是弯曲木头不好使,花经理就把他放到洗衣车间。周天华旧习难改,在车间调侃同事更无顾忌。杨风好吹牛放炮,周天华讥他蛤蟆脖子短,全凭嘴叫唤,成天无事就吹,尿罐都要飞。杨风讲他表哥经销名酒,月收入四五万,下个月表哥换座驾,天津夏利换丰田皇冠,表哥答应夏利车送他玩,他在驾校己报名学机动车驾驶。车间里小青年们啧啧称赞,周天华不相信,问杨风他表哥是不是在大街上捡钱,吹牛虽不上税,有事无事不要乱吹牛X,没必要耽误牛过某种生活。噎得杨风翻白眼儿。小青年们讨论港星四大天王谁最帅,周天华一旁冷笑说道,帅有屁用,搞不好还不是被过河卒子吃掉了。同组女同事肖艳生性活泼,和男朋友闹别扭后,向周天华请教情为何物。周天华略作沉思,然后面色凝重说,爱情就是一颗心印在另一颗心上,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你知道他的长短,他知道你深浅。一番话恼得肖艳用水杯砸他。周天华却一脸无辜地说,两个人恋爱总得知己知彼,山盟海誓了,有一位不遵守,另一位肯定不服,不服肯定要吵架干仗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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