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壳里的呼啸》
第6节

作者: 书间一文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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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兆珉知道梅老师一直坚持自学,想考个科班转正,梅老师国学颇有功底,但头疼数理化。高考的确是普通农家子弟命运的分水岭,命运不应该被试探,正如人们不能去试探上帝。当金兆珉这样想时,愈发觉得赖家君的话很对:世上没有害自己子女的父母,他们强调的东西和老师强调的一致时,他们就是对的。固然年青的灵魂深处始终存在着一种东西,宁可在无边无际的世界里哭泣,也不愿限于一隅之地享受别人替自己设计的人生。纪伯伦说过一个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关于青春的知识,因为青春忙于生计,没有余暇去求知,而知识忙于自我寻求,无法享受生活。不能在现实中正确定位,金兆珉茫然中有些怨恨自己的父亲,他身上过多的消极因素正是金老师所赐。他启蒙于自己的父亲,小学五年在班上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金老师担心儿子骄傲自满,有意无意压抑他,他应得的荣誉和表彰总评给其他学生,父亲不理解一个孩子当时的失落,犹如一只猴子嘴里的枣被掏走。父爱建立在望子成龙的急迫心理上,眼里总是饱含关切和担忧,缺少信任和智慧。有时在家中正写作业,不经意间抬头,窗外总有一双眼睛一闪而过,他不得不马上正襟危坐摆出认真样,心思在压抑和愤怒中神游九宵。他悄然抗争中,争一种无可名状的自由,最终偏离了人生轨道,事与愿违成了父亲嘴里的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拿刀的角色。争到的自由是什么?自由是一只鸟,他是鸟腹中一粒未被消化的草籽,鸟儿会把他排泄到何处呢?

  金老师把对小儿子的不满化作自我惩罚,以近乎自虐的方式掩饰自己的失望。他让金兆珉去代课,自己下地拾掇农活,天晴落雨在坡上,指头粗糙成烧火棒,中午日头正毒,他可能正在田间地头薅草锄地喷洒农药。金兆珉愧疚之余,仿写一首小诗为金老师画像:最是那一弯腰的艰辛/好似不胜失落的负荷/为了儿女  为了儿女/落霜飞雪欺头颅。朱老师喜藏否村里人物,特别是那些飞出山窝窝的金凤凰。金兆珉心里有病,每当此时怵于和朱老师聊天。人知胜者为王,哪知败者心殇?这天朱老师一个劲提说金良元,感慨胆大的包天,胆小的耍卵,一个高小毕业生居然混到美国去吃香喝辣,羞煞多少自以为是的读书人。朱老师一个学生在邻县擂鼓镇工作,镇上最近和美国国际科学文化院签了个千万美金大合同,美方运用高科技在该镇种植黄桷树,三五年能从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和百年树木有一比。古树和巨树进城很抢手,新修小区移植几株,房价噌噌上涨一大截,县里镇上把该项目列为一号工程。美国院方执行院长人正是金良元,金家寨村的传奇人物。金良元还身兼美国国际针灸研究院教授,国际荣誉组织为他颁发过世界名人证书大金匾,近来来国内国外几边跑,忙着牵线搭桥搞合作项目。朱老师惋惜金良元失算,这么好的大项目何不引到西水让乡里乡亲沾沾光,他金良元光宗耀祖里子面子都有。梅老师不以为然,说金良元唱几句川戏还马马虎虎,真当上教授院长那是打美国人的脸。

  金兆珉搭不上话,在他的记忆里,金良元高个国字脸仪表堂堂,先在乡上文化广播站当播音员,唱川戏无师自通,装龙似龙,装虎似虎,在戏友中小有名气,常在周边小戏班里配戏出场。有次他饰演莽张飞,上场仓促忘戴胡须口条,出马门后,配戏演员大吃一惊,忙向金良元挤眼风示意,并用手摸一下自己的口条,然后大喝一声,来将通名。金良元一摸自己颔下恍然大悟,眼珠子一转大声应道,张飞之子张苞小爷是也!配戏演员心领神会,哇哇怪叫一番说,乳臭未干的小娃崽,细皮嫩骨非吾敌手,回去换你家老子来也!金良元上前虚晃两枪,招架不住败下阵去,进马门戴上口条出来,虎吼如雷大呼,吃三老子一蛇矛,赶吾小儿,欺人太甚!台下观众鼓掌叫好。村里人都说金良元扮演最好的角色,是《纸绸》和《臭斗官》的主角,金家寨远祖,活灵活现不出第二个。金兆珉幼时随父亲上街看病,偶遇一顶草帽一根帕、一台洋马儿神哈哈的金良元,金良元把他抱到自行车后座架上,驮着他兜风几里路。此后他倍感亲切的良元叔人间蒸发,后来听说金良元跟配戏的女戏子私奔,他先跟人家老爹学过几天针灸,弄到别个祖传扎穴口诀,跑省城跟一文化名人套上近乎,替他润色了针灸小册子出了版,他摇身一变成了针灸名家,弄到美国绿卡混花花世界去了。

  村支书金良昌前来村小讨主意,一社的金兆仓和金兆库两弟兄请他去断事,两弟兄分割祖产两间库房,一间大一间小,两妯娌谁也不想吃亏。良昌支书让两家拈阄,两女人叽叽歪歪不依,说拈阄分先后,后拈的人没选择余地先就吃下亏。朱老师笑道,人不讲理鬼都害怕,有好主意也白搭。梅老师说,我懒怠磨脑筋,珉娃子出个主意吧。金兆珉搔了搔头说,还是抓阄好。良昌支书掩饰不住失望说,两婆娘是输理不输气,输气不输嘴的主,还让拈阄,她们裤子不跳落不怪。金兆珉说,虽是拈阄,却须换个玩法,不妨捏四个纸团,分别写上二、五,七、八,这下谁先谁后无所谓,头回先抓的下回后抓,这样机会均等谁也不好说长短,各人抓的纸团,用上面的数字相加,得数大的先择房。朱老师和梅老师齐夸这主意要得,良昌支书饶有兴趣瞅瞅金兆珉,乐呵呵去了。

  当天晚饭后,良昌支书过来找金老师摆龙门阵,两人议完美国中东,谈到山西挖煤的金兆刚,小伙子当上包工头挣上了大钱。最后良昌支书讲到白天拈阄的事,他按金兆珉的点子去处理,两婆娘不再一蹦三尺高,事情圆满解决。良昌支书问金老师,而今眼目下村里缺文书,我看没有人比珉娃子合适。金老师婉言谢绝,说金兆珉欠火候挑不起这个担子,一个并不高明的主意证明不了啥能力,办砸村里的事,他这张老脸无处搁。良昌支书讪讪告辞回家。金老师回屋向金兆珉讲了良昌支书的意思,说自已没同意,是因为村干部上去没空间,下去遭人耻笑,每天面对群众太容易得罪人。碰上棘手的群体事件,是和群众面对面的当事人,处理不妥,群众记恨,怨气会如污水一样泼到身上;处理得好,功劳是上面的。上面随便一个指示,下面得跑断腿骭磨破嘴皮,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一有社会运动首先遭整,是替罪羊和受气包,不是填坑坑,就是补疤疤。金老师又以自己为例,十五岁在校读书被村上要回来当会计,大跃进时不想弄虚作假,批斗不说还弄去跪瓦碴。金兆珉听得不耐烦说,不让去我就不去,老翻旧黄历管啥用。拿起赖家君的赠书转身上楼,金老师恨声不止,该展劲念书时不展劲,早不忙,夜心慌,现在假用功有屁用。 堂伯家上门女婿钱满江,偷听了半天良昌支书和金老师的谈话,这时闻声出来劝金老师勿生气,又招呼金兆珉杀盘棋,他让一车或马和炮,金兆珉说,我心烦,改天领教。钱满江说,老人的话有时比啥子都灵,人老半仙嘛,听进去记心头有益无害。金兆珉勉强应声。金老师气稍顺,关切起钱满江幺老弟钱满湖的事。钱满江说,这缺心眼的还没找到,明明好事一桩,认啥死理推不来搡不去搞啥离家出走。钱满江虚头巴脑跟金老师扯阵闲条,央金老师在良昌支书面前为他活动活动村文书一职,金老师应允向良昌支书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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