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9-06 15:24:11
三爷微微甩动着手指,指着大老爷说:“四弟兄,就你念书最不得行,换了几个先生,你脑壳还是一只铁罐罐,敲得生响,铁锤打不烂,就是不开窍。你娘说,天下先生的戒尺都打断了,都把你打不成器。你娘可是把你看穿了,我虽说不赞同她的话,可我晓得你要不是被老三拦住,最后请的那个先生就被你给砍了。老四跑来告诉我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打闪闪。你就只晓得拿刀砍,不晓得用绳子,趁他不注意,在背后勒他脖子吗?三岁的娃娃大家,都晓得用手用脚用棍子,法子多得很。”
阿芝吃吃吃地笑了起来。两个丫鬟尽管不敢笑,死死忍着,但她们打扇的力度却发生了改变,一个丫鬟的扇子还重重地磕在了三爷的后脑上。三爷喝道:“成何体统!”两个丫鬟吓得咬紧嘴唇,不轻不重地扇着扇子。
大老爷被三爷当众揭穿了底子,感到颜面尽失,两边太阳穴的青筋暴突,鼻子狠狠地呼哧了几下,啪地将一口痰吐在地上。
三爷看了一眼口痰,道:“在下人跟前,要将就,不能让他们笑话,传说去,别人糟蹋的不是你,而是我这个当老子的。”
大老爷只好在嘴巴里哈拉几下,弄出些口水来,又是啪地一声,吐到三爷那只铜制痰盂里,说:“老四是个贼东西,就爱在你和先生跟前说我的坏话,天生一张婆娘嘴。那天你一出现,我就清楚是老四叫你来的,老三一个人得住我吗?说句冲壳子的话,我随便扯一根胡子就是牛皮鞭,抽翻他,放一个屁,冲翻他。见你来了,先生就更加得意了,简直就是狗仗人势,把没有的说成有的,有的呢?就添油加醋,你竟然都信了。你是我爹,你怎么伙同一个球用都没有的先生一齐来整我?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还想跟你们斗下去,看看你们两个人能把我怎么样。现在,想一想,就觉得可笑。”
三爷道:“书读得不好,也就算了,一个人活一辈子,也不全靠读书,书读得好,不愚蠢,倒也是好事,要是读多了,却读迂了,还不如不读。只是你是宋家几个娃娃中的老大,下面的三个兄弟,还有那么多晚辈和下人,可都是盯着你的,这个老大你要是当得不好,宋家可能就毁在你们这一辈。”
三爷说着,脸色就严峻起来,两眼凶光迸射。
日期:2018-09-06 15:39:20
大老爷并不惧怕三爷,尽管在众人跟前,他对他这个曾经在三角城显赫风光了大半辈子的爹言听计从,恭敬有加,但肚子里却敲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三爷自然也清楚自己儿子的秉性,他曾对几个婆娘说:“你们给我生的几个儿子,我可以用两根指头把他们捏碎,捏成粉灰,也能用那两根指头再将他们捏成原形。我的娃娃,我不知道是什么人,我还有脸在三角城混?”
大太太听不得三爷这样的话,便挖苦道:“人家阴人郎中有这本事,连阎王爷都见过,都没到处乱吹,你脑壳里那几根筋筋,我还不知道?都听你吹过好多回了,耳朵都快给你吹没了。还好,你就在我们几个女人跟前吹。不过,这话要是说多了,就是废话,没人信没人睬,就算了,但让人不舒服了,就没意思了。都是自己亲生身上掉下来的娃娃,说这些打脑壳的话,你觉得有意思?”
二太太说:“大姐,老爷也就是随便说说,就当是摆龙门阵,就是说给自家人听的,哪儿是吹啊?就你肚皮里头弯弯拐拐多,脑壳里头沟沟多。”
三太太干笑一声,说:“老爷干脆把四个儿子痛打一顿,把他们的臭脾气都给打掉,你就安心了。”
四太太道:“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老爷可不能说打就打,你们男人打人不晓得轻重,他要是做了对不起宋家的事,我亲自来,就不劳烦你了。”
三爷冷笑道:“就怕他们日后不认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你们做娘的,也跑不脱,这天下的娃娃,晓得爹娘老子苦的,恐怕没几个,得防着。怎么防?就得打!要打,就得打出孝道来,黄荆滚下出孝子,天下公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他们要是真不孝敬我们这些老东西了,我们也脱不了干系,要打的话,就只有自己先拿起板子抽自己了。”
四个老女人听罢,脸色发白,心里冷得让业已松弛的皮肉发紧。
日期:2018-09-06 16:03:39
大老爷清了清嗓子,将因为恼怒而烦躁的情绪控制住,又将一口痰吐在痰盂里,回头来道:“爹何必这么说话呢?要是我这个老大当得不好,宋家恐怕在一二十年以前就垮了,下面三个兄弟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介意过吗?我哪次不是全顾大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你是老人,是我们宋家的一家之主,对我们四弟兄不放心,要指点指点,我们都不敢说一个不字。现在,盐场生意不好做,我不是把绝大部部分精力都放在家里,最近几乎都足不出户,全力处理家里发生的事情么?你年事已高,早该享享清福了,只要有我在,宋家就还是宋家。”
三爷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是跟下面三个兄弟之间的芥蒂,特别是跟老四,你得慎之又慎,要看远点。我可是从你们两个的嘴巴里,听出了你们之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谁都不待见谁。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小家子气,说起来怄人。还有,刚才你提到盐场的生意,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老爷肚子里叫上了,爹,你就是弼马温变的,钻到我脑壳里,这辈子可是把我给吃准了,嘴上却对丫鬟道:“你们两个,”又掉头对阿芝道,“还有你,先出去,我和你爷爷有要事相商。”
丫鬟放下蒲扇,姿势僵硬地行了个万福,就匆匆出去了。阿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早就被这父子俩的话给吸引住了。
三爷对阿芝道:“给我舀一碗绿豆汤。”
日期:2018-09-06 16:08:12
阿芝将一碗绿豆南瓜汤放在三爷跟前,道:“正凉着呢。”原以为三爷的意思就是要她留下来,不料三爷却道:“你先回去吧。”口气很轻,但阿芝却听出了其中的强硬和不由分说,只好气鼓鼓地走了。
大老爷坐在三爷对面,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跟以往在重大事情出现却没有处理之前一样,三爷平稳地放平了身子,或半躺着,嘴巴和眼睛都紧闭着,两道威严的眉锋舒展开去,印堂柔和发亮,呼吸均匀且很轻,双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在他面前的每个人,很快就被他这气质给镇住,要么听他说,要么自己慢慢说,条理清晰,言辞得当,句句在理,乃至自己也被自己的谈吐给折服了,越说越顺畅,有时便控制不住,说过头了,口沫飞溅,三爷闭着眼睛,只消鼻子里一哼,说话者便赶紧打住,或回到毕恭毕敬说话的状态中去。
大老爷道:“卤水少了,有几口井几天都抽不上卤水啦!”
三爷眼睛猛地睁开,大老爷觉得屋子里突然亮了许多似的。三爷道:“打不出卤水,不是天干,是有人在捣鬼。我前半生都在盐场上滚打摸爬,什么样的黄豆能磨成最好的豆浆,才最能清理煮沸了的卤水的杂质,什么样的火候才能让盐巴的成色最好,哪个时候打卤水最好,都一清二楚,却从没出现过打不出卤水的事情,只有卤水多和少的问题。你就没彻查过?你具体点讲,卤水抽不上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老爷想了想,道:“三个月前。”
三爷道:“三个月前还不是天干的时候,不就扯过几个火闪,像放屁一样打过几个雷吗?怎么就抽不上卤水呢?这个责任在你,你没有及时彻查。你说抽不上卤水,怪天干,其实也是在哄我。至于老四,他最近回家的时候不多,回来也是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走了。他打你盐场的主意也不是最近几天才有的,不用你提,我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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