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12-18 13:13:52
　　“他奶奶个腿子的，刑部大牢里倒马桶的年头太多了，心眼儿都给熏臭了。”李冤忽然呵呵笑道：“猜错了，全错了。我是一头蠢猪！”
　　李冤大态度很坦诚，这一点让青衣人也有些诧异。
　　“大人不必自责。”青衣人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其实青衣人的这句话也很深奥。他表面上是安慰李冤，而实际上则是盖棺定论，明确了李冤此前的推论都是“过”。而且为以后的变化做了伏笔—你很可能还会犯错误的，因为你不是圣贤。
　　李冤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把手里的靠枕递到了岳辛夷眼前。
　　岳辛夷倒是一愣：“钦差大人这是何意？”
　　“把这个枕头给承郡王枕着。”李冤道：“等他醒了，告诉他，这是皇帝老子给他的。”
　　岳辛夷并不明白，但是顺从地接过来，抱在怀里。道：“民女一定如实奏报。”
　　青衣人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他能理解李冤的行为以及永靖皇帝的心思。
　　其实，永靖皇帝最初接到李汐遇刺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肯定也是跟李冤一模一样的—这是李汐自己搞的一出悲情戏苦肉计。

　　所以，他才把这起案件的调查权绕过了刑部和神京府尹，绕过了大内侍卫，甚至绕过了内阁。
　　而动用皇帝权威把李冤从刑部大牢赦出来调查此案，让哥哥去查弟弟。
　　这个用意很明显，如果真的是李汐自己干的，那么这起案子就在皇家内部父子兄弟之间做个了断，绝不牵扯到朝廷大臣。
　　永靖皇帝的这个思路是非常英明的。
　　因为一旦把案子交给大臣来办理，就一定会造成大臣们攀附，站队，结党，攻讦。每个大臣都想在皇子的夺嫡之争中谋一个好位置，分一杯好茶饭。
　　古往今来，很多前朝的借鉴。有些大臣本来是不错的能员干吏，如果好好呆在臣子的位置上都是好样的，但是最后就是因为卷入了皇位继承人的斗争，最终身败名裂。

　　所以，永靖皇帝洞若观火，压根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当大臣，你就好好的给老子干活，管理好天下的钱粮兵马粮草房屋就可以了。
　　当然，这个时候，青衣人还不知道永靖皇帝作业刚刚提出“天选候”的议题。当他知道了这个议题的时候，他便会由衷地赞叹皇帝的眼界与心机。
　　对于皇帝，青衣人还是揣摩了很久的。
　　在诸位皇子中，皇帝虽然宠爱李汐，但是还没到溺爱的地步。而且事关皇家尊严体面，他需要李冤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确认这起案子到底是不是李汐自己谋划的苦肉计。
　　如果是，趁着事件还没有酝酿发酵掀起更大的波澜，迅速想个办法把它处理掉。惩处一个自以为是的李汐，总比酿成皇家兄弟阋墙，流血纷争要好得多。大唐玄武门之变，是令历朝历代皇帝都胆战心惊的一个故事。

　　但，如果不是呢？
　　青衣人抬眼偷瞄了一下李冤，发现李冤垂首沉默，若有所思。
　　很显然，李冤也清晰地领会并准确地执行了皇帝的意图，他从一开始毫不隐瞒这个观点，单刀直入，直接质问这是不是一场自行其是的苦肉计？
　　还好不是。

　　那么接下来，就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由此，更见得皇帝的心术，他把李冤凡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让他去面对那几个兄弟们。李冤有皇子之实，却无皇子之名，他早已丧失了皇位继承人的资格。
　　所以，这个案子查到最后，无论幕后主使是谁，都不会是李冤。而大臣们纵然卷入到其中，也不会攀附李冤。李冤的位置是核心的， 也是超然的。是孤立的，也是清白的。
　　这是个完美的权力结构设计。
　　“你猜我刚在想谁？”李冤从沉思中苏醒过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你在想那个你惹不起的人。”青衣人淡淡地说。
　　“我走了。”
　　李冤道。

　　“敢问一声，大人去哪里？”青衣人道。
　　李冤嘿嘿地笑道：“我去逛窑子，你去不去？去的话，你请客。”
　　青衣人明白了，李冤是要去“玉堂春”。
　　李汐把自己的那件金丝棉甲送给了玉堂春，李冤必须要去证实一下。
　　虽然从逻辑推论上证实了李冤的清白，但是这件金丝棉甲是唯一的真实物证，他必须要拿到。

　　“大人慢走！”青衣人说。
　　岳辛夷抱着靠枕微微欠身：“恭送钦差大人！”
　　李冤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便走。
　　李冤沿着营坊街走出来，那些侍卫和捕快们都过来磕头作揖打招呼恭送，但是已经不似早先那样热乎，各个严肃认真，点到为止。生怕一热络，再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话。
　　刚才青衣人猜得没错。李冤却是在在想着在大顺国，唯一一个他惹不起的人，吴三桂。
　　青衣人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李汐的遇刺不是自己搞的苦肉计，那么吴三桂的疑点确实陡然上升。

　　因为，他要扶持皇长子李汉继承皇位。
　　李汉自少年时代起，就在山海关军中任职，迄今已有十余年了。吴三桂对于李汉的扶保和支持，朝野上下有目共睹。
　　如果李汉能成功地成为太子，乃至皇帝，那么山海关吴家必将成为权倾天下世袭罔替的第一功臣世家。
　　李冤默默地思索着，信步走上了前门大街。

　　此时距离年关已近，街上行人熙来攘往，非常热闹。虽然昨夜发生了皇子遇刺事件，但是有李冤的安排，所有被刑部抓获的小摊贩并没有遭到刑讯逼供，今天一早都已经释放回家，那些小商小贩们个个感恩戴德，都说到底是三王爷做主，六扇门的狗腿子们都学会文明执法了。
　　李冤默默地穿梭在人群中，他手里没了那个靠枕，感觉有点冻手，便将双手抄在袖管里，低头碎步，像个刚逛完窑子心怀愧疚匆匆回家的浪荡子。
　　蓦然间，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跳了出来—有杀气！
　　李冤蓦然止步，私下逡巡。果然，身前身后各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两名穿着虬劲黑衣的汉子，正在快步逼近。
　　李冤一眼就看出这两个汉子手心里都攥着不足五寸长的匕首，在正午太阳 照耀下，闪出一丝寒光。
　　刺客！又见刺客！
　　李冤懒洋洋地冷笑一下，从袖管里褪出双手，握拳捏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噼噼啪啪地响声。
　　很久没打架了，李冤竟然觉得有点兴奋。

　　他们不知道，三王爷李冤的刀剑拳脚功夫也算是一把好手。
　　转眼间，两名黑衣汉子已经迫近。
　　迎面而来的那个黑衣汉子一翻手，匕首亮出，几乎是身贴身地逼近李冤，匕首剑刃自下而上，直捅李冤的肋骨肺叶之处。
　　“山东刑部按察使聂老爷向三王爷问安！”那汉子低沉狰狞地撕吼一声：“祝您老人家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