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迈步要出屋子的时候,父亲跟在站长身后来了。
“王所长啊,今天这事可让你累了,”站长笑着说,朝所长伸出手,一边扭头看了看贴墙站立的关郭两家兄弟。“瞧我今天忙的,我是刚刚知道这事,”握着所长的手,站长继续说道。
“呵呵,谁愿意找这个累呀,你看,还要惊动你站长的大驾,打得差点出了人命!”王所长说,两人拉着手就往屋里走。父亲急忙往旁边一让,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谦卑的笑容,叫了声“王所长”,王所长手一挥,看都不看父亲一眼。
过了一会,所长和站长从屋里一起出来,两人照旧是拉着手,走到院门口才松开。
把站长刚一送走,王所长便指着父亲大声说:“你们家关大虎好威风啊,铐到派出所了还不老实!今天这事就是他惹出来的!你们家老三不是没死吗?就是死了,这责任还主要是你关家负!”
父亲“是啊是啊”地使劲点头,便不知再说什么,跟着王所长进了屋子。
“站长替你关家说情,我领了。但关老大挑事,关老三行凶,这是性质,你懂吗?性质!你说说,老关,你还能不能管住你这几个凶神,这话我撂在这儿,再不管,早晚要出人命,后悔都来不及,你是不是嫌自己生的儿子太多了!”
王所长正声色俱厉地说着,头一转,从玻璃窗看见郭家父亲进了院门,立刻迎了出去。眼看天要黑了,还不见人回,郭家父母在家里坐不住了,妻子催丈夫还是快去看看的好,因此郭家父亲也急急跑来。
“啊,老郭,郭主任,你来了!我这刚教训关家那几个家伙呢!别人放了,得让关老大在这过一夜!”王所长一边说一边给郭主任递上一颗烟,郭主任摆摆手,但还是接了过来,王所长立刻划根火柴把烟点上。
郭家父亲笑一笑,没有搭腔,绕到他几个儿子跟前,挨个地看了看,又扫了那边关家兄弟几眼,这才走到所长和我父亲跟前,说道:“没出人命就是万幸,大家街邻街坊的,你说这图个什么?我看这事就算了,都是不懂事的孩子,铐子都上了,也该长个记性。”又笑着对父亲说:“你家老三也太楞了,打起架来不要命,才多大的孩子呀,真要有个好歹的,啊?……”
关郭两家父亲各自领回自己的孩子。进了自家院门,大哥说要去趟厕所,转身离去,没人理会,没想到他就此不归,三天过去,不见人影。
日期:2018-08-07 11:25:36
四
从派出所出来,大哥一路低头不语,关郭两家兄弟间一场恶斗,眼见差点出了人命,还连累众兄弟都被公丨安丨抓了去,大哥满脑子早是回家后要面对的可怕情景。大哥惧怕被母亲责打,但比起她的棍棒之威,母亲发怒动刑之后独自坐在床上那长时间凄惨绝望的哭泣更让大哥惧怕。
母亲在我们这个家有很大的权威,她那天生贤淑的性格,早被生养一大堆孩子的辛苦操劳所埋没,变得刚烈强硬,锋冷芒寒,受不得半点刺激。艰难贫困的生活时常让她焦虑无比,因此在她眼里,我们总是有错,而且我们的过错总是会招来她毫不留情的责骂和打踢。我不记得有谁在领教她严厉的惩罚上享受过些微的恩惠。在那个茫然的岁月,我们不知道委屈,也不敢有委屈。经常,在责罚过后,眼泪还在脸上,鼻子还在抽泣,看见母亲把打人的家什一扔,一头扑在床上独自伤心大哭,便真是恨不得让母亲再狠狠地打自己几下。几个孩子有时甚至是全体被责令在院子的墙边站成整齐的一排,惶惶然等待母亲终于止住哭声,良久,从屋里出来,用哭得早沙哑了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对谁说一声去做件什么事情的话,这才敢低头缩脖,四散而去。这一道风景经常引来五邻四舍踮脚伸脖地免费观看,以至于许多年后,当关家兄弟凶名远扬,镇上时有几个人小聚一起热火朝天地对关家兄弟品头论足,偶尔也会听见这样高亢的议论,“关家对孩子可不是不管教啊,瞧那当妈的,那几个哥们全都怕她怕得要命,你在院门外一站,隔着远远的,经常能听见不知哪个儿子又在挨打,能听见打的声音,愣是听不见哭叫,打的时候都不让孩子哭,完了还得站成一排……那也是真有家法啊!”
大哥不见了,父母立时就慌了,以为肯定是气愤不过独自又找郭家行凶报仇去了。喝令父亲看住其他兄弟,母亲拔腿就往郭家跑。那郭家听见消息,立刻紧闭院门,院内郭家兄弟个个抄起家伙,严阵以待。四处不见大哥踪影,那一夜关郭两家人全神经紧张,久久不敢合眼,惟独我的祖母,开始时就说大哥许是怕挨母亲恶揍自己逃了,倒是最了解她的孙子,此时担心的是她的孙子黑灯瞎火一个人在外,也不知住在哪里,到哪儿去吃喝。
第二天大哥还没回来,也未听到他去郭家寻事,母亲便信了祖母的话,狠狠地骂道:“谁也别去找他!该死的,让他跑!饿死在外面,再也别让我看见!”一整天都怒气冲冲。兄弟几个在外面到处寻找,盼着大哥回家,但看见母亲阴沉的脸色,便又希望他不要立刻出现,分明是有一顿恶打等待,气头之上,对其他兄弟也断不会放过。家里一片沉闷,像是暴雨之前阴云密布的天空。
我的祖母决计要保护自己的孙子。临晚饭时仍不见大哥回来,祖母立在屋门口,看着母亲端着一大盆煮好的粥出来,便在母亲背后说道:“今天就听我一回,老大回来,能不能别打他了,外面让人家打了,回来自家人又打,孩子……”
“是人家打他还是他打人家?你还让我饶了他?他是不把天捅个窟窿不甘心!”母亲头也不回,气急败坏打断祖母,然后重重把盆往桌上一放,把我吓得立时从桌边站起。众兄弟个个低头,大气不出。
“那这饭我也不吃了!还吃个什么饭,外面丢的一个,还不知道饿成个什么样子,当妈的就不心疼!”祖母顿时急了,一屁股坐下,差点躺倒。还从没见她跟母亲这样争过。祖母生过两个女儿,都是襁褓中便死了,只养活了我父亲这一个独苗,祖父不到三十岁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此就只有祖母与父亲相依为命了。凋零冷清的关家娶母亲进了家门,一下子生出七个,祖母说这是母亲带给关家的福气,心中感激不已,加上母亲倔强,她对母亲向来忍让,凡事附和,从不计较。
许是头一次听祖母说这样的硬话,母亲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没缘由给了我一句“你站着干什么”,扭头便进屋去了,不一会儿,从屋里传出了她的哭声。等父亲下班回来时,母亲祖母两个各自呆着不动,都还没有吃饭。
以后几天,祖母临吃晚饭时便独自出去,颤颤巍巍走过那古老的苏溪桥,坐在桥头一块大石头上等着我的大哥。桥前面不远便是小小的苏溪火车站,快车是不停的,一天只两趟慢车在这里有两分钟停靠。火车到了,零零散散的十几人下车出站陆续朝桥头走来,祖母站起,远远就探着身子细细搜寻,终不见大哥身影,便坐下继续向远处张望,直到天色昏暗,父亲下班路过就势搀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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