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过来。
　　伯恩打开纸张，只见纸上画着一幅潦草的图，黑白图案线条凌乱难辨，假如以“死猫”的形象来猜测，却是有些相似。那一团密集抽象的线条似乎就是被压扁了的动物，一双变形的眼睛流淌着浓重的墨迹。
　　“一个暗示。她迷惑了你的心灵，摩根先生。”伯恩出其不意地说，近距离盯着摩根。一瞬间，他察觉摩根的眼瞳光陡然波动，眼皮微微发颤。
　　“她……噬心的魔鬼……”摩根发出近乎梦呓的声音，脸上浮现惊恐。
　　这种细微的生理反应是真实的。伯恩确定。

　　“教授，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摩根清醒过来，惊诧问。
　　“人们在潜意识里无尽延伸内心存在的恐惧，并以此展开丰富的联想。”伯恩在摩根惊惶注视下，撕碎了图画扔到垃圾桶。
　　日期：2018-08-17 13:39:25
　　灵学会一行人来到ADS实验室。
　　帕顿夫人装扮有些异常，除了依旧是一身黑色长袍，她还蒙着一层黑色面纱，从发簪垂下来遮住了整张面孔。眼睛不能视物，她由两名随从搀扶着走进来，没与任何人说话，直接去了测试室。
　　她仿佛带来了某种无形变化，气温似乎冰冷少许，伯恩再次感到了那种莫名的寒意。
　　灵学会精神领袖布里贝拉也来了。这位女士年近五十岁，却几乎看不出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皱纹，她精神灼烁，目光温煦而平和，棕栗色的头发梳理成一束盘结着素色暗花的丝巾披在身后，仪态高雅，走动间，柔顺的发丝在肩后泛着灵动的光泽。伯恩发觉这位笑容可掬的灵学领袖比报刊照片上更显平易近人，声音轻柔富有情感魅力，热情地逐一问候摩根和莱茵等人，商谈将要进行的测试。
　　灵学会来人有几名学术界专家，当中一位长者让伯恩大感意外，竟是他大学时的心理学导师普林顿教授。不知这位老教授何时加入了灵学会？伯恩不禁暗想谋局者的意图，把他的老师请来，要给他制造心理压力吗？

　　“保罗！好久不见。”普林顿教授亲切招呼他，“我一直关注着你，很高兴你取得的学术成就。年轻人，你从来不缺乏睿智冷静的头脑。”
　　“老师！”伯恩恭敬说，“我的一切成就源于您的谆谆教诲。”
　　“哈，你东方式的谦逊风格依然没变。”普林顿爽朗笑起来，“你现在也是有名望的教授了，但说句实在话，以科学包容的视野来看，你不该抵触超心理学，你得尽快深入这个领域，开垦这片广阔而神秘未知的处丨女丨地。”
　　伯恩心想这话倒未必实在，他微笑说：“您应该知道，我不仅质疑超心理学，质疑灵学研究，也质疑反灵学。我怀疑一切，包括自我怀疑。”
　　“怀疑论者……”普林顿笑着说，“所以你才是真实的？”
　　“怀疑一切”是笛卡尔哲学体系的第一原则。
　　怀疑世界的存在，怀疑自我意识的存在，怀疑神的存在……笛卡尔认为，只有在怀疑一切时尚有一样东西不容置疑——怀疑的本身是真实的——我思故我在。人们怀疑，所以存在，否则不能怀疑。
　　伯恩回应说：“不管通灵术真实与否，我愿意亲身一试。假设能验证和证伪，这将是人类对自身，对世界认知的巨大进步。”
　　“这可不是你的真实想法。”普林顿收起笑容，严肃地盯着他，“保罗，你言不由衷，敷衍我，只是为了避免尴尬，不想引起争论是吗？”
　　伯恩心头一跳。老师目光如炬洞悉人心，这让他有些局促不安。只听普林顿叹口气，温和地说：“戒备心太重，这对才华横溢的你可不是件好事。无论怀疑与否，不凡坦诚明言，这才是做学术的精神。”
　　“晚上好，伯恩教授。”这时，贝拉过来对他说，“感谢你的参与。测试前我们可以聊一下，促进相互了解，你有什么疑问请直言。”
　　“暂时没有疑问。”伯恩转头看了看测试室，“说不如做，如果都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我有个忠告。”贝拉还是说：“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请不要过于理智，这会排斥感知到的意象。请你敞开心扉，遵从自我灵性的知觉。”
　　“好，我尽力。”
　　“教授，我还得提醒你，灵性觉醒意味着一段痛苦之旅的起始。这是无比艰难的心灵煎熬，远甚世间任何一种极端严酷的痛苦，如同在大海里失去船帆的小船，任由狂风巨浪颠簸，直到经过万般磨砺，心如明境，洞悉世界，拨开云雾进入光明永恒的灵界。世俗的人如果不追求灵性的觉醒，只愿在当世有个平静的心态，安享一生，这也未尝不可。伯恩教授，你愿意唤醒灵魂吗？”
　　伯恩点了点头。
　　“你准备好，愿意承受心灵痛苦了吗？”
　　“可以。”他耐着性子回答。
　　贝拉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复杂，随后昂首走向测试室。
　　伯恩与普林顿同行过去，不经意地问：“老师，你们认为的灵界在哪里？另一个世界吗？”
　　“灵界不在外，是在内。向外看是喧嚣，向内找到平静。”
　　“意识形态，是吧？”
　　“活着其实是放逐，死了以后，灵魂才是生命的形态。”
　　普林顿教授耐心地跟他阐述，“寻找灵魂归宿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的最高目的。躯体只是灵魂的载体，没有永恒的身体，没有永恒的物质世界，只有永恒的灵界。灵界是祥和平静的存在，每一个灵魂进入灵界之前，将审视自己在人间的作为，接受引灵人的指引，醒悟自我缺陷，从而获得解脱永住灵界。”
　　“引灵人？”
　　“灵魂来到世间，一旦进入人体就被禁锢，在人间短暂一生历经艰辛，在现世中，享受物质浮华也是孤独的，苦寻精神寄托而不得摆脱空虚。保罗，不要怀疑彼岸的存在，你将在生命中遇到引灵人。”

　　普林顿走到测试室前停下，为他拉开门，看向独自坐在室内的帕顿夫人，“去吧！她就是你的引灵人。”
　　伯恩看去，突然感到此刻此景无比熟悉，似曾相识却又扑朔迷离。
　　他深吸口气独自一人走进去，不由想，心理学上的暗示都是试图绕开人们的理性戒备防线，诱导潜意识，探索隐秘的内心世界。
　　测试室的门关闭，室内安静如地下墓穴。
　　日期：2018-08-17 13:41:19
　　顶灯熄灭。
　　伯恩站在黑暗中静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一点光亮了。帕顿夫人掀开面纱，手持火柴点燃蜡烛。在木桌上的两边放置两列蜡烛，每列四盏，圆盒状的蜡烛由盛有佛罗里达水的瓷盘装着。
　　蜡烛浮在水上，一盏盏点燃，一团团柔和光晕倒映着水，照亮室内方寸之地。“请坐！”帕顿夫人示意他入座。
　　桌上放置着一面圆形的黑色镜子。

　　黑镜嵌在暗红色的方形木框里，基座厚实，雕刻繁琐抽象的线条花纹，类似某种图腾，纹路对称围绕着黑镜。镜子直径约九英寸，外加屏风似的木框横摆在桌上，挡住了伯恩的视线。他看不到坐在对面的帕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