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了突发疾病？”

　　“是的，先生。法医说死者健壮如公牛，取出的心肺十分新鲜。”
　　“大脑呢？”
　　“没发现什么……我知道你的意思，自杀动机不明，他像是发疯。”
　　伯恩叹口气放下宗卷。
　　尸检照片上，兰迪瞪大双眼，眼珠凸出，密布玻璃裂纹般的血丝。

　　不得不承认，兰迪的行为实在太疯狂了，把直径0.7毫米的不锈钢铁丝一圈圈缠在脖子上，以182磅的体重将自己坠入死亡，铁丝嵌入皮下几乎勒断了喉管。他赤裸着死去，脸朝下，垂死挣扎时在浴缸底部抓出血痕。
　　一道道扭曲的痕迹触目惊心，犹如一堆干枯的死蛇。
　　兰迪为什么要以这种痛苦的方式寻死？伯恩苦思着，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触动。他把拍摄有浴缸底部痕迹的照片拿起来看，翻来覆去调转不同角度地打量——异感越来越强烈，这些痕迹像似一个他熟悉的图案，却又无法辨识出来，只觉莫名心惊。
　　“发现了什么？”科曼探长绷紧神经，担忧地问。
　　伯恩皱眉摇头，递给他照片，“这些痕迹像什么？”
　　“猫抓过的一团毛线……杂乱无章，看不出规律。”科曼偏着头打量了会儿，忽然笑了，“嘿！看起来还有点抽象艺术，杰克逊·波洛克的画作就是这种风格，线条错乱、复杂难辨。那家伙宣称燃烧生命绘画，实际上就是把画布钉在地板上，然后随意泼洒颜料，掺和了沙子、碎玻璃和铁钉在画布上摩擦——这和水泥工有什么区别，有何意义？”探长缓解了紧张情绪，耸耸肩，“艺术家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疯子，只要足够胆大出格，就能身价千万，举世闻名。国家美术馆里的那些名画，我看还不如这个，死者用手指在浴缸里划出的这一幅亡魂之画。”

　　最后这句冷幽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科曼说出来后也意识到了，赶紧说：“抱歉，我不该这样形容，对死者不敬。”
　　“亡魂之画？”安德森放下咖啡杯，拿过照片看了看，然后瞥眼伯恩。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糟糕。”伯恩摊手说。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心底似乎冒出个冰冷的声音告诉他，这是不祥之兆。
　　“去现场看看。”安德森站起身。
　　伯恩一怔说：“是啊，照片不如实物清晰。”
　　科曼探长摇头苦笑，只得带他们前往兰迪的公寓。

　　日期：2018-08-17 13:31:09
　　兰迪独居在山景城的一栋老式公寓楼。
　　这里位于硅谷的心脏地带，周边云集众多科技公司，附近是新建的计算机历史博物馆。伯恩和安德森、科曼探长进入公寓楼的三层。这栋房屋楼道宽阔，墙体厚实，隔音效果很好。在酷暑的午后，人在走廊上却感觉有些阴凉，仿佛走进一条遮天蔽日的林荫道。幽长的走廊上只见一扇扇紧闭着的房门。租客大部分是硅谷的年轻雇员，怀着梦想，早出晚归奋斗在科技产业。实际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最终沦为工业流水线上的螺丝钉。

　　兰迪从斯坦福大学毕业后也做过创业梦，就像多如牛毛的那些科技初创公司CEO，成天坐在咖啡店里瞎聊，琢磨着怎么说服投资人入伙，创造一个类似微软公司的商业神话。当然，兰迪没成功，甚至连构想中的公司也没能创办出来。后来，兰迪广泛的业余爱好之一的魔术将他带入原本意想不到的行业，用了三年时间，兰迪成为剧场舞台上小有名气的职业魔术师。
　　“人生就是一场交通事故。”
　　兰迪曾经对他说，“你做好的所有精心准备，往往遭到意外而来的货车碾压。殊不知，那混账司机还是个上帝派来的醉鬼。”
　　兰迪谋生不易，但很少抱怨，在伯恩的印象中，那是兰迪罕有的一次酒后发牢骚。回想着两人交往的一些生活细节，他有些恍然，感觉兰迪的亡魂仿佛游荡在不可见的某处，陪他一起穿过这条幽暗的走廊。
　　进入警方封锁的公寓。伯恩所见，屋内一切陈设看似都没变。
　　狭小的客厅放置着条纹布沙发，陈旧的桌子和木柜上摆满书刊杂志，一盆几乎不用浇水的仙人掌，各种漫威人物模型——初代恶灵骑士布雷泽坐在燃烧的摩托上，冷然注视着闯入房间的人。各式古董工艺藏品，一台坏了的玛米亚C330双镜头反光相机，一个工业革命时代的产物火车头怀表……靠墙收藏着两把吉他，转角处立着一台来自意大利的古典留声机。兰迪手工改造了木柜式的音箱，加装日本东芝功放器。放上唱片，开启后，铜制喇叭发出优雅之声，音质透着独特的岁月忧伤，悠扬萦绕于耳畔。

　　客厅与卧室之间有个独立的浴室，那就是兰迪的死亡之处。

　　伯恩走到浴缸前，俯视那一幅凝固了的亡魂之画。
　　一种怪异而似曾相识的意象沉在他脑海里涌动，却始终不浮出水面。
　　“体验一下死者的感受如何？”安德森从杂物柜找来一卷尼龙绳，搭在浴缸边上。伯恩被这个疯狂的建议吓到，有些不知所措。
　　“教授，想出成果，就得有实验精神。”安德森平淡的话暗藏激将。

　　伯恩犹豫着，求助似的看向科曼探长。
　　探长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说：“可以试试。我们取过证了，正准备解禁公寓。你如果想深入调查，就算在这儿住上几天也没问题。”
　　伯恩深吸一口气，脱去外衣和鞋子，跨进浴缸。
　　他把尼龙绳套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蹲下，调整姿势，伸头靠近浴缸边缘的水管，将绳子绑在水管上，然后双手撑着浴缸慢慢往下爬。
　　绳索绞紧，勒住他的脖子，喉部传来束缚压迫感。
　　“放松手脚，让身体自然下坠。”安德森坐到浴缸边上指点他。

　　往下沉落，伯恩只觉大脑嗡地发热，耳鸣，流出口水却无法吞咽，粗糙的绳索让呼吸变得困难，渐渐感到窒息……他不禁用手支撑住浴缸底部。
　　“放手！”安德森命令似的厉声呵斥。
　　探长的声音随之传来，“别担心，我们看着你。”
　　伯恩心一横缩了手，任凭绳索勒颈。难受感陡然增强，视线恍惚，浴缸底部暗黑透红的痕迹在眼前晃动……大脑缺氧，胸腔激烈起伏抽搐，他忍不住痛苦要抬手支撑身体，骇然发现手臂不受控制地乱颤。他惊慌挣扎起来，只觉双腿像抽筋那样麻痹了，无法做出曲腿的动作，仿佛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脊背上——殊不知，安德森伸手按住他的后背，察看他的动作。

　　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模糊……
　　伯恩痛苦难耐，但叫不出声来，唯有拼命摆手求救。“咔咔……”他恍惚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断气的闷响。脖子炸裂般痛楚不堪，身体像被塞进绞肉机里搅碎，一条条肌肉激烈震颤。
　　“看到了吗？”安德森问。
　　“像溺水的人，两手无意识地拼命划水。”探长对安德森露出钦佩之色，“他与死者的反应完全不同……难道因为还不够接近死亡？”
　　“那就再看看，估计他还能撑二十秒。”安德森用右手死死压住大鱼摆尾挣命似的伯恩，抬起左手看腕表，冷静估算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