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火吐着眼圈假装沉吟，说我这每天人来人往的，记不住，你找谁啊，我帮你打听打听。
　　保罗吭哧了一会什么也没说，领着一帮人走了。
　　他们前脚刚出门，我立刻往水果店打电话，变脸接的，听出我的声音，问要点什么。

　　我说什么也不要，你老家来人找你，正在梧桐路晃悠呢。
　　变脸当时声音就变了，说神风去你那儿送货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直觉要出事，还没想明白呢，门外边已经热闹起来了。
　　走到窗口一看，神风坐在电动车上被一票人围住。为首的保罗情绪激动，揪着神风的衣襟，满口我听不懂的方言。
　　神风双手紧攥车把，低着头一言不发，江姐的态度终于惹恼了保罗他们，被人一顿拳脚打倒在地。

日期：2009-12-06　21:40:05

　　那天的架一共打了三个阶段回合或者叫回合。
　　第一个回合基本上是神风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就看见各种皮鞋旅游鞋上下翻飞。
　　我破译了半天他们的方言才听出点眉目，这场大片的主要角色设置人物关系是这样的，保罗是变脸的合法老公，变脸是神风的私奔情人，神风是保罗的远房表弟。
　　我觉得这事没法往里掺合，只能暗暗替神风揪心。你不能那么躺着，你得蜷起来，俩腿并拢勾着护住裆和肚子，俩手抱脑袋再把脸往胸口埋。
　　客观的说，神风挺经打的。第一回合基本上是因为保罗一票人打累了才告一段落。金牌打手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呼哧带喘点烟喝矿泉水。
　　神风还那么一动不动的侧躺着，身边全是散落在地被踩的稀碎的热带水果，色彩缤纷花里胡哨。
　　服务生小声问我，要报警吗？我想了想说应该不用吧，差不多了，打不出花儿来。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一眼看见梧桐路那头变脸一路狂奔而来。
　　保罗好象也看到了，站起来愣了片刻，同样一路狂奔而去。
　　俩人的步幅和嗷嗷叫唤让人想起国产电影里谈恋爱的场面，俩恋人一路呼啸着狭路相逢，然后拥抱，狂啃。男演员体力好的话，在啃前和啃后还会抱着女演员转悠几圈。
　　保罗明显跟我一样不DJ国产搞对象电影，没抱没啃也没转悠，跑到半途就高高扬起手臂，一路助跑到了近前猛地蹿起挺高，鹰击长空式的骤然发力，一记君临天下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变脸脸上。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着被一耳光抽出一溜跟头的。
　　变脸惨嚎的撕心裂肺，还没爬起来又被高罗揪住头发，劈头盖脸的一顿拳脚。
　　我看得心惊胆战，喊服务员出门找公共电话，赶紧报警。
　　这时候街上已经聚集了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群众准备围观，保罗的金牌打手们都凑到近前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观摩保罗执行家法，谁也没注意神风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了。

　　当时我站在店里，隔着玻璃恍惚间看到神风口鼻眼角全是血，伸手抹了一把，那张脸愈发的触目惊心。他嘴里念叨着什么，脱掉了身上那件脏的看不出本色的T恤，在脸上擦了一把，上半身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微微的哆嗦，目光四下逡巡一圈，弯腰捡起了电动车的硬质钢叉锁，比划了两下，慢慢的在围观人群中挤来挤去往保罗那边靠。
　　大约还有10米远，神风开始加速，他猫头弓腰一路快跑，风一样的撞翻了其中一个金牌打手，猛然出现在保罗面前，手里的钢叉锁高高举起，阳光下电镀过的钢管划出折射出一道好看的彩虹光斑。
　　第一下，保罗揪变脸头发那只胳膊折了。
　　第二下，保罗额角开了个口子。
　　第三下，保罗的直接仰面躺倒。
　　出手太快，猝不及防，打人的一气呵成，挨打的一声没吭。说电光火石之间可能有点夸张，但绝对让人烟花缭乱。

　　一出手就放倒了保罗的神风转过身对着金牌打手们，半举着那把钢叉锁划了个半圆。胸口剧烈起伏，两肋排骨忽悠忽悠的。
　　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有力度，斜斜的在他脚下投射出一个不太大的阴影。
　　惊魂未定的变脸就躲在那片阴影里，半跪半坐，双手紧紧抓住神风的裤腿，披头散发的仰脸凝视并不高大的神风。
　　神风低头看了她一眼，冲着金牌打手们舌绽春雷，用的居然是口音很重的普通话。
　　谁打她，我打他！
　　金牌打手们没人敢上来，连我都以为这场架就算打完了，目送着神风和变脸互相搀扶着往梧桐路的尽头一瘸一拐的走。

　　金牌打手们没人呢敢追，围在保罗身边。
　　如果这场架真如我所料到此为止，开头的时候我不会提起神风敢死队这种酒，更不会引发后面那段回头看挺装B的感慨。
　　更重要的是，那个下午，神风不会被打的那么惨。
日期：2009-12-06　22:27:18

　　第三回合是以保罗的悠悠醒转开的头。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保罗当时压根就没晕过去，他完全是被神风的骇人气势吓住了。
　　等到神风从他身边走开，自己人从新聚拢把自己架起来之后，保罗干的第一件事是冲着变脸尚未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嗓子，一个男人能喊出那种撕心裂肺的哭腔殊为不易，尤其是刚挨了顿毒打。
　　那一嗓子一共七个字，前两个我没听清，应该是变脸的本名。后面五个字掷地有声，囡囡想妈妈。
　　然后变脸的背影站住了，停顿了，回头了，转身了，往回走了，开始跑了。
　　省略其中若干片段，反正最后变脸和保罗对着那张向我出示过的照片开始哭，涕泪滂沱，闻者心酸。
　　神风也转身了，没过来，就那么站着，隔的太远我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只是看到一个光着膀子的小孩孤零零的站在太阳底下，手里拎着一把钢叉锁。

　　保罗和变脸哭够了抱作一团，在金牌大手的簇拥下缓缓站起来，变脸好象扭脸向神风那边看了一眼。
　　应该就是那一眼，打开了神风身上的一个闸门一个开关，烈日下那个傻小子一路狂奔过来，跑的太快太急，手里的钢叉锁掉了都没捡。
　　我真的没看清他当时的神情，可眼前总闪现一个画面，那张瘦弱文静的脸上泪水奔流，除此之外别表情。如果非得说有，那就是绝望和倔强交替。
　　我能肯定的是，神风这次冲上来，不是为了打架。
　　所以他才毫无防备的被屡屡打倒。

　　第一次是被金牌打手劈面扔来的啤酒瓶砸在脸上。
　　爬起来，抹把脸，继续向前冲。
　　第二次是被侧面轮过来的啤酒瓶砸在耳根。
　　爬起来，抹把脸，继续向前冲。
　　第三次是被人揪住头发硬生生拽倒，瞬间脸上就覆盖了鞋印。
　　爬起来，拼命摆脱着金牌打手们的撕扯，继续往前冲。
　　第四次被劈面一脚踹倒。
　　慢慢站起来，冲不动了，一步一步往前挪。
　　第五次。
　　第六次。
　　第七次。

　　最后一次，没人打他。
　　神风象一截被无形巨斧拦腰斩断的树桩，缓缓倒下。
　　那棵树没断的时候毫不粗壮，没有遮天蔽日的树冠也缺乏纵横交错的根系。可倒下的时候却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鸣响。
　　我跟身边的服务生说你撒手我不出去，然后回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酒，继续上网，对门外响成一片的警车和救护车警笛充耳不闻。等尘埃落定喧嚣不再时说今天太乱不营业，歇了，让服务生关了店门。
　　神风最后一次来我店里时，梧桐路上已经遍地落叶。
　　我问他伤好利索了吧。
　　神风腼腆的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说还有点水果账没结。
　　我往他手里塞了把钱没让他数，说店还开吗？
　　神风摇头，告诉我他打算把所有账要完，去新疆、青海或者西藏开水果店。

　　我想想也对，走吧，越远越好。
　　神风走的时候我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姐姐有消息吗。
　　神风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她回家了。
　　我没敢再看他的背影。
　　偶尔我会想起一句话。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我们或许真能象歌里唱的那样，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无论哭着笑着，或者假装不喜不悲。
　　可我们究竟该如何去控制那一念，究竟是起，还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