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摔门而去,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姓雨的,你最好不要给我在下班时候撞上,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骡子就是骡子,是绝对干不出驴或马干的事情!”
检测单位专用办公室内的这场风暴来得如此突然,但短短一两分钟内又迅速结束。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雨田都没有敢回家,而是住在苗甾安排的工地领导休息专用样板房里,偶尔回中心开一次例会,还要拉上我陪同。工地条件艰苦,雨田那年轻时尚的形象很快走样,又回到以前朴素而略带邋遢的模样,雨田自己也戏谑说自己是以工地为家,献身给护国中心了。
但是后来的日子里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毛都没掉一根,于是雨田的日子依旧过得很潇洒滋润。
我遇到曹格,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曹格轻描淡写地说:“雨田是技术把关,我们当然要接受他的建议了,他给我们提意见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工程好?黎明又贪玩、做事又马虎、脾气还很火爆,这么野性难驯的人确实是不能用了,我跟甘主任申请了,把他调回结构部做其他项目去了。”
我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话,心里半信半疑。
又过了两天,我在闲聊时,听曹格的新副手番真说,现在虽然他顶替黎明,但是干活的配合单位检测工人小组,却是雨田介绍来的。这一块由于专业性很强、工作量很少,自检测中心成立以来一直是检测项目负责人自己找单位单独分包,而黎明现在所带的队伍,是那次洗澡间吵架事件后,黎明被最高领导甘森点名进材料部干活,他就大闹要求更换掉与他作对的工人,然后自己介绍来一支新队伍。现在雨田为了把自己的队伍搞进来,仗着他是总监,不断地在“检测技术”上找茬儿,终于把黎明整跑了。
我很吃惊,想不到同事之间都还会有这样的事,开始觉得这一行远没有自己想像的简单与单纯。
番真又说,雨田鬼精着呐,你看他宁愿来工地现场吃苦,而不官僚地呆在总部办公室,又不独立出房屋鉴定部,好像是谦虚地下基层锻炼,其实都是利益驱使的。这个深灰色的社会,如果做一件事得不到好处,或名声、或金钱,那么任何人都不会积极去行动。雨田心里跟明镜似的,别看做个现场技术总监好辛苦,可是县官不如现管,有实权、是肥水,手可以任意伸展。
于是我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这番真确实很有头脑啊,分析得真的很到位,难怪当初明晨奕坚决要先在工地扎根,捷足先登跟大家一起混,而甚至放弃公费学车的福利,看来这个群体里的确卧龙藏虎。
我仔细地看着番真,第一次认识,只见他虎背熊腰,皮肤黝黑,一脸憨态,乍看起来跟刚才说的那么一通话很不搭调,再仔细看,发现眉宇间却又透着精明。我想,看来这个新来的检测员还真是个人物啊,我接着问:“那万一雨田坐地起价、狮子大张口,中心能给吗?”
“行有行规,市有市价,适当地提要一点,甘主任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趁机胡乱抬高检测配合费用,那甘主任肯定会把他秒杀。雨田不是傻子,他的队伍也不具备垄断的唯一性,你出价太高了后面大把的低价单位在排队呢。”番真说。
我心说,是啊,现在貌似看起来狐狸叫乌鸦唱歌,把大肥肉给骗到嘴了,然后,曹格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果执意不换将来必定是举步维艰,而换了以后数据审核这关就基本不用理会了,且其他项目也容易摆平,这叫“绑票”或者“连锁反应堆”,丢了葡萄反而可能捡了西瓜,咬不动就不要咬住不放,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大家都想着赚钱,那么这工程的检测质量还怎么保证呢?现在现场检测工人有上头罩着,马虎了事也无人敢指责,那谁来保证检测数据质量呢?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涌上心里,雨田的做法确实是过分了,这可触及了职业道德的底线!
我找了个机会跟雾小聪婉转地把这事儿提了一下,甚至隐晦地表达了是否汇报甘森的意见。雾小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件事情,然后只是笑了笑,说:“总监嘛,都这样。”我觉得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我想了很久,也没想起到底是谁曾经对他说过相同的话。直到有一天,我在看某部如今当红的宫廷大戏时,发现康熙和乾隆皇帝经常在大臣的奏折上,没头没脑地批上“知”这个字,我才感到若有所悟。
自此我便对雨田彻底失望,再也不愿当雨田的跟屁虫了,我觉得这是一种羞耻。不过我那时还是个比较有上进心的大好青年,总希望可以继续偷师,于是接下来就盯上了从检测管理部——中心的报告审核部门,也就是甘森老情人朱馥瑜的部门调过来增援并长期落户结构部的钟鸿章。
钟鸿章是退休后被甘森返聘过来壮大门楣、参与地铁三号线北延线检测项目投标的老专家,所以一直挂名为地铁三号线北延线现场检测的技术导师,大多数时候就只戴着老花眼镜待在中心结构部办公室看图纸,一边看一边做着记号和笔记,然后再对照相应检测数据进行分析,将发现的异常数据安排现场检测员复检确认,若是因为我方错误原因,他会提出报告删除异常值,避免检测误判。
每次我回结构部,钟鸿章经常主动告诉我检测数据这里可能不对,那里也许有问题,这数据可能是梁板构件的却硬套在了柱墙构件上。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雨田这个职场老油条是深谙这个道理的,所以虽然我和他不是一个级别,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太多了,是不是觉得我的学历比他高压力大,他一直不愿教我,我懂得太多的话,自己的位置遭到威胁,且要玩出什么花样也更不容易。但钟鸿章已经是退休的人了,反倒无所顾忌,对我是有问必答,悉心相授。也许最近发现太多的问题,钟鸿章跑工地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并在工地上安排了一个办公桌,到后来只要一没事他就一定在工地现场检测办公室呆着。
“这现场的检测工人责任心真是贼差,随便马虎检测的数据也不再校验,你要知道明显是柱子的截面尺寸,也可以写到梁构件上去,太不负责任了,很多东西都不假思索,现场检测员也真是,也不校对校对。”
又说:“有的数据更混蛋糟糕,直接依照规范中保证检测结果合格的规律,伪造数据,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上交完成,真是世风日下呀。”
虽然我觉得钟鸿章的唠叨有时挺烦人的,可是还是对钟鸿章的指点心存感激,所以每次总是微笑着做钟鸿章的忠实听众。
由于罗云风找配合单位搭建小吊机完满解决得到甘森表扬,再次起用为结构部副部长,那天正好也在,见钟鸿章“讲课”讲得起劲,便搬了椅子到我桌子旁边,饶有兴致地听起来,还不时点头附和。
我知道罗云风是学食品专业出身,是和建筑天上地下、风牛马不相及的一门专业,心里便有些纳闷,这罗云风怎么还真听得津津有味,他到底听没听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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