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疲倦沮丧至极，陈橙有点不忍心，到底还是没有一走了之。她忍不住问道：“你可以跟我说说，也许心里会舒服点。”
　　郁美惠呆呆的看了她半晌，突然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她爆发得太突然，情绪激动，陈橙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的陪着她，递给她一包纸巾。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她抬起头来，两眼红肿，脸上妆也花了。她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
　　“陈小姐，我失态了，不好意思。”她声音暗哑的说道：“我妈死得早，我爸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找了现在这个女人。她来我家时，我只有六岁。我记得没有弟弟的时候，她还是很疼我和妹妹的。别人问我有没有亲妈好，我都跟人家说跟亲妈一样。”
　　“后来有了妹妹，她对我还是很好，没有因为有了自己的女儿怠慢我。因为这个，我感激她给我的温暖，不忍心看她被那些高利贷逼死。”郁美惠脸上是温柔祥和的，带着深深的遗憾，似乎在追忆过去美好的时光。
　　陈橙不忍打断她，听她诉说。

　　“后来我爸做生意有点起色了，家里条件也好了许多，她又生了弟弟，我爸一直想要儿子，自然是欢喜得很，对她更加看重，几乎是有求必应。她不愿天天围着孩子转，说太累，没时间休息出去玩，我爸就请了保姆，一下子请了两个。她又说太闲了，我爸怕她憋坏了，给她钱打牌玩儿，输了也不怪她。一开始在家里或者邻居家玩玩，也没多大输赢，就是打发个时间，我爸也不管她。后来她觉得没意思了，就出去跟人家赌博，越来越厉害。等要帐的要到门口来了，我爸才知道我后妈在外面欠了几十万。”

　　“这时的家早已不像家了。我爸只知道赚钱，也不管我和妹妹，他眼里只有弟弟，偶尔还会陪弟弟玩玩，给他买这买那。至于我和妹妹，就成了孤儿一样。还好我爸还给生活费，但其他就别指望了。我后妈赢了钱心情好时也会给我们买这买那，带我们出去玩玩，可惜她多数时候都在赌博，基本看不到她，输了回来跟鬼一样，我们都躲着她，哪里敢奢望别的。亲戚朋友都知道她嗜赌如命，欠了很多钱，都不愿跟我们来往。我家的情况，说了也没人相信。我后妈很精明，人前很慈爱很关心我们，背地里输了钱时恨不得把我们卖了还帐。我要是说她这么阴暗的一面，根本没人信。因为她对妹妹，她的亲女儿也是如此。”

　　“我记得周家到我家提亲那年，我爸一下子就同意了，毕竟我是他亲女儿，他还是希望我幸福的吧。松江家那时条件不错，他对我也很好，谁都说我们很配很好。我后妈私底下老劝我爸给我找个更好的。其实她说的那种好，除了有钱点，没有那样比的上周家，尤其没法跟松江比。他毕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
　　我以为我自己坚定就够了，不管她怎么说，不理会就是。可我低估了她的无耻和绝情狠毒。她输了钱，我爸没钱给她还，她寻死觅活的威胁我爸，要把我妹妹卖了，给一个傻子家做童养媳。她不起吓唬人，真的那么干了。她把妹妹送去人家里，拿了人家几万块去还帐。我知道的时候赶去那家人家里，妹妹差点被那个傻子**了，她那时才几岁。我到处找人借钱，松江也给我凑了不少，拿去还给人家，才把妹妹带回来。

　　这件事过去以后，很多人都劝松江不要跟我谈了，我也不想拖累他，提出分手，他都坚决的打消了我的念头。那时我们两个，穷得只啃一个馒头就咸菜都觉得是甜的。因为他的坚持，我觉得未来很美好，一切困难都不算什么。”郁美惠说道这里，看着陈橙：“你别介意，我说的都过去了。只是我自己的回忆罢了。没有这些回忆，我早熬不下去了。”
　　“没事，我懂。”陈橙摆摆手，示意她说下去。她跟刘瑜，虽然没有那么多烂事，何尝不是一起同甘共苦过来的，她说的那种美好，他们也有过。
　　“谢谢。可惜我太天真了。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原来面临真正的危机时，我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没有主见的自私鬼。我后妈欠的烂账多得没法躲了，她和我爸带着弟弟躲起来了，只给我和妹妹留了几十块钱，不知去向。要债的天天堵在门口不放行，我和妹妹被吓得门都不敢出。有一次松江为了解脱我们，跟他们打了一架，受了伤，差点被那些人报复。他说过不行就带着我和妹妹走，可惜我那时已经傻了，只想着怎么弄钱帮后妈还帐，让我爸他们回来，完全忘了松江才是最值得我关心付出的那个。

　　松江那时知道仅靠我和他的工资不够还我家的欠款，他辞了工作，学人家做生意，很辛苦的赚钱，想尽快娶我过门。我后妈跟他家要二十万，我爸听她的不说话，松江没办法，只能认了。
　　我那时也是鬼迷了眼，觉得靠他那样赚钱，永远也没有那天。家里常常偷偷给我介绍有钱的人家，一开始我也不愿去见，我后妈有回太急了，先拿了人家的钱还帐，没钱还，背着我答应人家把我嫁过去。
　　我知道的时候肯定是不愿意的，我后妈自己喝药了，说自己拿命抵帐。当时她满嘴吐白沫，满地打滚，我们都吓坏了，弟弟妹妹跪下来求我，我没法了，就答应了那家人，就是我前夫。
　　过门前一天，松江来找我，问我是不是想好了。我已经无路可退，只能狠着心把他赶走了。其实那时他比我还可怜，他家出了那么大的事，需要我的支持陪伴，我却选择了家人，抛弃了他。”郁美惠说道这里，呆呆的望着窗外，两眼空洞无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陈橙知道，这对于她是血淋淋的伤疤，不堪回首，但是她现在，似乎更沉重更绝望，若不发泄出来，只怕随时会崩溃。
　　“你说我可笑不可笑，以为自己选择了亲情，他们一定会对我更好一点。其实后来到现在。我就像他们的摇钱树一样，除了要钱的时候想得起我来，平时都懒得看我一眼。我爸无能，管不了我后妈，被气得瘫痪了，我没法不管他。我弟弟偶尔还去看看他，我妹和后妈，几乎忘了他了。
　　以前我还恨她们薄情寡义，现在都懒得去管了，谁让他那么瞎眼糊涂，把她们惯得这样没有人性，自私自利的。
　　这次帮我后妈还帐是为了我弟弟，她要把我弟弟抵给人家做少爷，我不忍心弟弟跟我一样毁了，他要是有事，我爸立刻得死了。小浩成绩那么好，不能让他就这么完了。我跟我弟弟说了，我后妈再去赌博，我也不管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吧。我把弟弟送出国了，他也怕我后妈再去缠他。”
　　“那你妹妹呢，还有你自己，戒得了赌博么？”陈橙听得心里酸酸的，却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