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您回吧。”我一把撞上车门。
　　卫格朗在门口等我，笑嘻嘻的。
　　“是因为我来你这么激动吗？”

　　“是啊。”
　　参观了老卫公司一圈儿，我有点吃惊。
　　麦韦和岳迁一直给我灌输老卫不是干企业的料的歪理邪说，实地一考察，全粉碎了——我敢说，卫格朗绝对是扎扎实实地在干企业。
　　实际情况是，传说中“又破又惨”的办公室至少有五千尺，完全包豪斯风格，水泥地面，房子略高，进门迎面就是车间，几个老中青工程师有的在看电脑，有的在整理机柜，气氛有条不紊，而且地面桌面都保持的非常干净，简直是实验室水平。车间的一边是办公区，有五六个女孩在埋头工作，车间的另一边是茶水间和活动室，摆着一台跑步机和一台卧推器，还有一套电音的架子鼓，墙上挂着两把吉他。

　　我指着一台开膛破肚、半人高的设备问：这个是干嘛的？
　　卫：这个啊？离子分子反应质谱仪。
　　我：质谱仪？测什么的？
　　卫：测气体的。看见没有（他拎起一条外接的管子，有点像机器的肠子掉出来了），这个是采样管线，通过这个管线抽取被测气体，不用多，10升，抽到检测室里，等5分钟，气体成分和浓度就出来了，能测200多种气体成分。
　　我：这么牛逼，卖给谁啊？
　　卫：这台是卖给汽车厂商的。
　　我：你不是做跟锅炉相关的产品吗？我记得你一直搞燃烧什么的。

　　卫：对，我以前做焚烧的烟气测试。这个（质谱仪）也是气体测试，差不多。
　　我：这个测什么气？
　　卫：测新车车内气味，还有新零部件样品气味什么的。
　　我：这玩意儿应该很好卖吧，汽车厂商不都是全球统一标准吗？只要母公司使的设备，子公司都必须得使。你这个还是测试设备，更得紧盯母公司了。
　　卫：当然是你说的那么回事，但是那种现成设备，轮不着咱代理啊。咱一个小公司，拿不下代理权。这台质谱仪是奥地利一个公司研发的，主要在化工领域应用。我今年也是刚代理，准备帮它打入国内汽车界。现在全球的新车下线，都靠工程师鼻子闻味儿做气味评级，简直是原始社会，我想看看，能不能把它们带进数字时代。
　　我大惊：啊？汽车工业都百年历史了，还有靠鼻子闻味儿这种事？
　　卫：对啊，宝马奔驰，都专门招了一批鼻子灵的人，就干闻味儿这事。而且鼻子太灵的、干香水的那批人还不要，嫌太灵。

　　我：为什么啊？
　　卫：什么为什么？
　　我：怎么还有这么大一个技术空白？
　　卫格朗挠挠头：也不算技术空白吧……对就算技术空白哈哈哈哈哈，所以我现在要填补这个技术空白！
　　卫格朗说，这个不算技术空白。整车车内空气质量评级，主要是考虑驾驶者感受。那种影响健康的刺激性气味，在零部件环节就排除了，整车气味就是驾驶者感受，所以找点“鼻子”闻闻就够了，而且还显得“有艺术性”。
　　不过，现在行业内对整车气味也有评级，一评级，“鼻子”就不够使了，毕竟主观感受容易受到生理、环境因素影响，靠“鼻子”评级效率低，不客观。
　　我：那你这个得带解决方案吧，不能光输出测试结果啊。
　　卫：当然了，我开发了一个算法模型，基于测试结果，给出气味评级、气味溯源，和气味改善建议，光一个机器有啥用啊，你得告诉他们，是哪个零部件散味儿，散的什么味儿，需要在材料上做什么改进。我做这些设备，往什么行业卖，就得带什么行业的模型。
　　我：行啊你，都开始搞智能计算了，什么算法啊？
　　卫：深度学习。这个算法很流行，谷歌也用这个原理搞机器人呢。唉，话说你建模也很牛逼，还不指导指导我。
　　我不想顺着这个话题说，赶紧打岔：我指导不了你你才牛逼你最牛逼。听着你这个挺有销路，实际结果怎么样啊？卖几台了？
　　卫：一台还没卖呢。现在主要是免费给厂商测试，同时改善模型，这台机器过两天就送到杭州去了，给XX测试。
　　我：市场得培育是吧？一般这种设备培育几年？
　　卫：得两三年吧。
　　我：啊？？那么长时间？
　　卫：哪那么容易啊，转变中国人的技术观念难着呢！大家都不愿意尝试新技术，底下人嫌麻烦，上头人怕担风险。
　　我：那你这周期够长的……（难怪不挣钱）
　　卫：周期长就得多管齐下，我准备用这台设备在汽车界干三个事，一个是我刚才说的整车气味评价，一个是发动机测试……
　　我：发动机怎么测试？
　　卫：国内好多自主品牌都自己研发发动机呢，这台机器对燃烧的测试都是“毫秒”级别的，特别适合测试发动机性能。比如你一点火，就这几秒钟，汽油燃烧效果越好，说明发动机性能越高，燃烧效果不好，说明发动机还是需要调校——等于从排放找病根儿，测排放用这种质谱仪最方便了，就是气体分析呗。
　　我：现在都新能源，电动车了，你这个还行吗？
　　卫：氢能源汽车也用这个研发。
　　我：这些思路都是你自己想的？
　　卫：有的是靠自己想——现在代理设备，都得给设备找出路。设备能干啥是能干啥，行业需要啥是需要啥，你得给它们对接上。
　　我：看来我对代理商的了解太浅了，我还以为代理商就是凭关系、凭资源给外企卖设备的呢。
　　卫：那是传统代理商。我是工业4.0版的代理商，一边代理设备，一边做解决方案。
　　我：这个概念不错，你造的？

　　卫：我造的。
　　我：那客户能认吗？
　　卫：不能认。
　　我：靠，白忙？
　　卫：不跟你说了吗？转变中国人的技术观念难着呢。就这个测整车气味的，我打算豁出两年，把国内厂商都测试一遍，先把模型弄好了，然后让老外搭着我这个模型找欧洲厂商，那边奔驰宝马一上这个设备，国内全得跟着上。就算曲线卖货吧。
　　我：欧洲那边好上吗？
　　卫：好上。那边的技术观念跟中国完全不同，人家都是行业领先，旗舰，在技术上对自己有要求。能客观评价车内气味，干嘛非用“鼻子”做主观评价呢？
　　我：这么有把握？
　　卫：有点儿吧。我今年去了一次德国，跟那边交流过了。
　　我：那你这算输出技术了啊，牛逼啊。
　　卫：输出谈不上，只能说是upload。唉对了，你知道新车出厂，一般老觉得有一股座椅的“皮子味”，那实际上是什么味儿吗？
　　我：不是皮子味吗？
　　卫：不是，其实新车是没有气味的，绝对没味儿，毫无刺激。但是为了让“新车”显得像“新车”，他们出厂的时候给车喷马尿味儿……
　　我：啊？是直接喷马尿吗？
　　我们俩都哈哈笑了。
　　卫格朗又给我介绍了几个设备，基本都带智能计算的解决方案。他说他的“技术理想”就是“中国的硬件超不了欧美了，靠软件还有机会超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