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1-17 18:21:32
2 故布疑云
“确定包两周房间吗?”李亮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怀疑地问道。说男人并不是很准确,眼前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男性,就他纤细瘦弱的身形来看,应该还是个少年。头发被拉低的帽子压得四散蓬乱,几乎挡住了多半张脸。说话时很简洁,故意压低声调,这令李亮对他包房间的举动更加怀疑。
这家快捷宾馆并不是在客流量很大的商业区,位置比较偏僻,应该是老板看准这一带即将变为新的商业开发区,而低价购入这幢小楼改造成宾馆的吧。不过在J城这种城市,即便在繁华的市中心开五星级酒店,也不会有多少商务人士选择入住,更别提偏僻地段的经济型酒店了。李亮上周还偷听到经理的电话,因为一直亏损,这家宾馆有可能在年底前就停业,老板打算把它改造成廉价ktv房或洗车行。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可能没干到三个月就失业了,李亮心中就阴雨连绵。
亏损在意料之中。这种廉价旅馆,即便用团购券,也吸引不了多少客人。更何况来光顾的都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经人。有匆匆忙忙登记开房的年轻男女,也有深夜光临满身酒气的大叔,衣着干净、看似来探亲的客人往往在第二天离开时满口抱怨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差。像这样的少年,独自一个人长期包房的,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少年对李亮的询问显得非常不耐烦,但他只是略微点一下头,以表示再次坚持自己做法的意图。但李亮还是不放心地追问:“能出示一下身份证吗?”虽然有规定,入住宾馆必须出示身份证,但在J城,规定往往不会被严格遵守,李亮就发现宾馆对面的网吧常常有未成年人出入。
少年毫不迟疑地从兜里拿出身份证放在柜台上,像是有备而来。李亮立刻拿过身份证,放在机器上扫描。电脑上显示身份证是真实有效的,而且身份信息显示少年已经20岁。李亮不甘心地将证件还给少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少年迅速地伸出手把证件收回,李亮注意到他的手指格外苍白纤细,但骨节细长,右手腕上似乎有纹身。李亮还想仔细打量一下,少年却转身就走了。“叮咚!”在他转身走的时候,钱已经打到商户的支付宝上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预定算是这个月最大的一笔订单了,经理应该会非常满意,也许能够在我离职时多发一些补偿金。李亮默默地想着,拿着钥匙到楼上去整理房间。
一般情况下,旅馆的房间都是由保洁阿姨来打扫。而这家廉价旅馆不想浪费管理费在清洁人员身上,所以都是李亮等工作人员估算好时间,找小时工清理房间。刚才的订单让李亮心生疑虑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少年要求提前清理好房间,而在这两周之内都不需要打扫。
看少年的样子,并不像需要安静空间用来加班赶工的上班族,而如今正是四月天,离让人神经紧张的高考还远着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么久呢?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少年是今天下午三点来到宾馆的。他似乎是算好了那个时候客人最少,并且毫不迟疑地走向李亮,要求订三楼右侧走廊尽头的房间。他一气呵成的举动也像是一早排练好的。
李亮当然要礼节性地问一下客人是否要看一下房间,毕竟走廊尽头的房间格局有些不一样,离楼梯等疏散通道也很远。但其实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预定过了,毕竟如果拿着行李穿过长长的走廊很不方便,而急于入住的人更没有耐心走到最里面的位置。
少年笃定的态度让李亮第一次产生了怀疑。而他之后的要求则让李亮更是忐忑不安。不过与之相比,眼下要清理房间才是最让人心烦的。
李亮用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这一间仍然是普通的标间,和其他房间的布置一样:两张床,写字台、梳妆台、衣柜配备齐全。唯一和其他房间不太一样的是,卫生间多出来一小块地方,为了视觉上更好看,老板破天荒地放了一个型号稍微大一点儿的浴缸。他没想到这个房间会长期闲置,事后为此后悔不迭。李亮拿出柜子里的鸡毛掸子,把写字台、梳妆台等地方表面的浮灰掸去,又把床单换了新的,其他的地方他就懒得收拾了。
李亮退出房间锁好了门,突然听到吱吱嘎嘎的声音,把他吓得一激灵,脖子后面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走廊里静得连风几乎都像是凝固的,突然出现一点儿奇怪的响声,当然让人心惊胆战。他抑制住砰砰加快的心跳,这才发现是有一个日光灯管坏了,它忽明忽灭地闪烁,还不时发出类似哮踹病人般的费力声响,在这寂静的走廊内陡然营造了一种悬疑紧张的气氛。
李亮受这一吓,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设想:这个少年该不是什么变态的色魔,想要在房间里囚禁少女吧?这样的新闻现在已经不罕见,嘈杂的社会总会让人产生许多畸形的想法,而媒体对此猎奇又详尽的报道又让许多人潜藏的心魔有了宣泄的出口。不过李亮又马上否定了这一疯狂的猜想,因为报道中的变态都是自己在家中挖地窖,胆敢在公共场所非法囚禁他人的变态还从来没有过。这些变态说白了都是极其懦弱无能的人,他们在人群中从来不敢暴露自己的存在,都极其小心地隐藏自己。
会不会是他想要自杀?这种可能性倒是存在。人一到了青春期,情绪就变得不太稳定。而少年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刚刚上大学的,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自认为已经够了成年的资格,终于可以摆脱家长的束缚一展拳脚了,实际上却如玻璃一样脆弱、如雏鸟一般单纯。20岁出头,正是一个人最有理想的激情、也是物质上最贫穷的时候。李亮想到自己当年从农村来到J城打工,也正是这个年纪,他从端盘子开始,收拾后厨、洗车、保安,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可辛辛苦苦打拼了七八年,还是无法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也许这个少年比自己的运气还更糟糕,或者在学校里因为家境被心仪的女生鄙视,他在青春洋溢的年纪而选择轻生也是有可能的。
社会上普遍对自杀者存在歧视,认为他们放弃自己的生命是一种罪过。而李亮知道,这种歧视却是一种偏见和误解。当你试过所有的后路都被堵死、前方不存在光明的时候,当你珍视的一切都被毁掉、自己也变得支离破碎的时候,你就能明白,有时去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也不需要特别的勇气来做这个并不艰难的决定。李亮曾经在身无分文的时候,也想过这个决定,所以他能更深刻地理解绝望者的心情。
他想到这个可能,立刻跑回前台,给后天值班的王龙打了个电话。
“亮哥,咋的了?您吩咐的我可没忘,你不用特意打电话提醒我吧?”王龙上次值夜班之前喝高了,竟然忘了来上班,幸好那天晚上没发生什么事故。
“你这种有前科的,保不齐这回又给我弄出什么幺蛾子!趁你脑袋清楚时,给我记好了:后天晚上六点,会有一个人来领307的房卡,我会把房卡放在第一层抽屉里,别搞错了。还有就是,你留神一下307的客人,晚上找个理由去敲敲门看一下,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刻打电话告诉我。”李亮斟酌了一下,没敢说发现情况就立刻报警,王龙的毛躁性格,说多了怕他兜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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