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飘雪正在荡涤空气的尘埃，地的积雪正填满二人的脚印，身影越来越模糊，刚才的血迹也被覆盖…

　　回到家时，那妇女已经站在炕头，指挥村里三五个壮汉往下搬东西。
　　她嫁了人日子却没过好，家里的房子还是黄泥墙，现在有刘飞阳家的砖瓦房，一刻都挺不了。
　　那几人见到刘飞阳回来一愣，毕竟是这里的主家，迟疑着没敢动手。
　　妇女站在炕掐着腰“飞阳，你也别怪婶着急，你知道我跟三虎子的关系，他平时还去我家蹭个饭，现在他没了，我坐在家里总觉得三虎子也在炕头，瘆得慌！大过年的婶也不是不近人情，你要想住，婶家借你住几天，出了正月你再想办法”
　　“不用…”刘飞阳没敢多看。
　　他也想哭，这里好说歹说也是老刘家的根，在他手里这样葬送了，是个罪人，他有些自责。

　　“炕那个箱子你别动，我自己拿着，剩下的你看什么不顺眼扔掉行！”刘飞阳说着，把鞋脱掉走炕。
　　炕很热，有些烫脚。
　　妇女两步走过来，昂起下巴，神神秘秘的小声问道“这里还有啥贵重物品？”
　　“无价之宝！”他把这个小箱子拎在手，随即要走下去。
　　“切…你要说里面有点金首饰啥的我信，要说有无价之宝那是糊弄鬼呢…”妇女又抱起肩膀，摇头晃脑的说道“老刘是啥人我还不知道，曾经还想跟我搞对象，可那时我看透了，他会闷闷的种地，一辈子也不会有大出息…”
　　刘飞阳听见这话，站在原地，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直响，没回头。
　　“婶，死者为重人死为大，我爸不管有没有出息，都不该你说，像我现在说三虎子总偷人小鸡摸人鸡蛋，你认为好听么！不管生前做过啥，死了都不能再提，以后我路过三虎子坟前，还可能鞠个躬，那是尊敬！”
　　他掷地有声的撂下一句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哎哎…他说的是啥意思？”妇女见他离开，站炕跳脚朝那些人问道“这小崽是不是欠揍，是不是认为我好欺负？”

　　其实，这箱子里是几张照片。
　　是他父母的结婚照，再到他满月，一周岁直到十六岁，时间跨度长达十九年，颜色也从黑白变成彩色…
　　再到两张二十寸黑白色头像。
　　刘飞阳拎着箱子，徘徊在十字路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有些踟蹰，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
　　“阳哥，咱们去哪？”二孩跟在身后，脸的血已经被雪水冲干。
　　去哪？
　　等同于莎士亚说的：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一个问题！
　　他犹豫好久，从兜里把钱掏出来，六块三。
　　没有回应，迈着坚定的步子向村口走去，这里有一家小商店，里面有黄纸，他用这六块三毛钱买了两沓黄纸，递给二孩一沓。
　　“拿着，给咱爸咱妈烧了，烧完纸哥带你进城闯闯！”
　　“哎…”二孩很听话，接过去，闷头跟着。
　　两人再次沿着刚才抓鱼的路走回去，坟头在山坡，按照农村的规矩：横死的人不能进祖坟，父母的坟也是孤零零的矗立在这里，没有墓碑，只是一个坟头。

　　刘飞阳跪在坟前，用火柴把黄纸点着，然后递给二孩，他父母的坟还得往里面走。
　　黄纸燃烧的气味很特殊，也很让人哀伤。
　　他看着火苗，一张一张的往里面扔黄纸，眼圈渐渐红了。
　　“爸，妈，儿子不孝，房子和地都弄没了…”他嘴唇颤颤巍巍，眼泪开始往下掉。

　　“您从小教育我，咱是农民，但种出来的粮食养活了几亿人，不别人差啥，腰杆得挺直，说话得硬气！儿子把房子和地都弄没了，但儿子不后悔，您说过，咱们是农民，但有些事必须得做…”
　　“嘎嘎…”山林空旷无人，只有乌鸦在叫。
　　“爸妈…儿子要走了，没脸继续在这呆，但您们放心，每当清明、忌日、七月十五还有过年我都会给你们烧纸，谢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让我能在人世间走一遭…”
　　说着，刘飞阳突然崩溃了，长时间憋再他心里的话瞬间喷涌而出。
　　“咱们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剩我一个人了，爸，我说过等你老了，头发白了，你坐在板凳我帮你染头，妈，我跟你说过，等儿子有孩子了，你帮着带，我怕教育不好，可怎么没了呢…”
　　他把额头贴在地，嚎啕大哭。
　　“儿子怕，儿子一个人在这世界怕，我也是个孩子…爸妈，我想你们了！我想你包的饺子，我还想你们打我时用的柳树条…爸妈，儿子不开心，儿子过得不好，儿子想躺在炕头等你们把饭菜端来…”

　　他声嘶力竭的喊着，抬起头，打开盒子。
　　里面一张张照片浮现，第一张是父母结婚时的黑白照片，两人都很稚嫩，看起来现在的他还年轻，他颤颤巍巍的拿着相片。
　　看着父母在照片一点点老去，那个青葱小伙儿不再青涩，那个芳华少女青春不在，渐渐的，照片多了一个稚嫩的孩童，挂着天真无邪的笑脸，孩童渐渐长大，父母渐渐老去…
　　与其说岁月催人老，还不如说孩子催人老…
　　他看着照片掉着眼泪，往事一幕幕浮在眼前，父亲的皱眉，母亲的笑脸，可现在，那些早已离他远去。
　　他又开始在这漫天风雪里，无碑孤坟前放声痛哭，满地打滚。
　　把这几年来说有的心酸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黄纸已经消失殆尽他抬起袖头擦了下眼泪，泪眼婆娑的说道“爸妈，如果有来生，儿子还做你们的孩子，求求你们别死的那么早，让我尽尽孝道…”
　　他看见远方有人走过来，知道那是二孩烧过纸回来，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望着坟说道“爸妈，孩子走了，不为别的，咱是肩膀能扛事的爷们儿，得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
　　他说完，不再有任何留恋的转身，下山…
　　现在的人们常常说生活目标，我要什么，我将来干什么，我得变成什么样的人，可在当时，两人身只有二孩的不到一千块钱，想的是极其相似又非常可悲的问题，我得怎么才能活下去，以后吃什么，住哪…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身后的连绵群山传来让人惊悚的嚎叫声，像是狼又像是野狗。

　　雪还没有要停的架势。
　　放眼看去，身前一个个矮房子都亮着灯，有些烟筒还在冒烟，明天是过年，今天已经开始迎接喜悦。
　　没再进入村子，从旁边的路离开。
　　路有车辙，把厚厚的积雪压的很实，面很光，快跑几步踩在面能滑出去几米远，不过此时两人没有玩心，村子距离县城有三十多里路，寻常天气要走两个小时左右，现在黑灯瞎火再加大雪纷飞，速度大打折扣，得三个小时左右。
　　刘飞阳拎着箱子，手已经被冻得红肿，唯有坚定的看着前方，迈着他独有的倔强步子，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他现在剩下的唯有活下去的欲望，和活出个人样的念头。
　　去县里干什么他没想好，却知道瞎猫总能碰到死耗子，老天爷饿不死人。
　　二孩落后半步，从山下来他没说过话，拉拢着脑袋，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