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荣归故里默默无闻（之一）

　　1982年春节后不久，我接到部队的退伍通知。离开部队的时候，部队为我们举办了隆重的欢送仪式。仪式结束后还用专车把我送到了成都机场。其实从成都到我的家乡邻水县只有三百多公里，从重庆到邻水县也有100多公里，但是部队为了提高对我的待遇，作为一种奖励，坚持让我从成都机场坐飞机回重庆。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
　　下了飞机，在机场我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迎接。邻水县的县委领导、县武装部的领导，还有民政局的领导，以及由邻水县各界人士代表等一大群人，专门到机场来接我。刚下飞机，就有一个少先队员上来给我配戴了一朵大红的英雄花。然后有人给我一一介绍来迎接我的人都是谁。
　　我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当时就晕了，他们说的什么，一句也没记住，只是本能地傻笑着，一路点头、握手、跟着走。出了机场，上了专车，一路浩浩荡荡回到邻水县。
　　到了县委招待所，领导们又为我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我记得宴会上还有一个条幅，写的是《欢迎英雄荣归故里》几个字。宴会开始的时候，先是县委领导讲话，致欢迎词，后来还有各界代表发言，大概都是说要向英雄学习之类的意思。最后还让我发言，我没什么文化，也不会说话，不过没关系，我在部队早就有人帮我准备好了回去之后的发言稿。我拿出来读了一遍，下面掌声一片，然后就开吃了。

　　当天晚上很多人来给我敬酒，我很快就喝醉了。随后在县委招待所住了好几天，每天都是好吃好喝地被款待，然后就回家了。是县武装部的干部陪同，开了一辆吉普车，把我送到家。

　　回到家乡之后，当时我其实依然是什么也不太懂的毛头小伙子。整体在家无所事事，跟一般同学玩得很开心。倒是我的父亲为我忙个不停，当然严格来说，父亲是为我们这个家忙个不停。父亲忙什么呢？忙建房子。
　　我在部队负伤，又获得了二等功，在部队领到了几万块的安慰奖励金，随后，当地民政部门，又给我送来了几万块的安置金。我当时还小，才18岁，想都没想，就把这些钱一分不少全部给了父亲。父亲用这笔钱，在村里盖起了第一栋楼房。这样一来，我可真给我们家长脸了，那是比父亲当年转业回来分配到县宣传部还要威风啊！
　　楼房才盖了一半，我的好事紧跟着又来了，县里已经给我这个荣归故里的战地英雄在县公丨安丨局安排了正式的工作，我的户口，也就从农村迁移进了县城，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
　　父亲是转业回家后进了县委宣传部工作，我是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退伍后回家进了县公丨安丨局工作。我的今天仿佛是在重现父亲的过去，只是父亲后来赶上了缩减城市人口运动，又从城市回到了农村。我会不会在这一点上也重复父亲的老路呢？
　　2018/4/3
　　日期：2018-04-04 09:51:17
　　第二章，荣归故里默默无闻（之二）
　　我到县公丨安丨局报到的第一天，领导就在会议室专门召开了一个欢迎会，向大家介绍了我的英雄事迹，号召大家都要向我这个英雄学习。其实领导对我的英雄事迹说得很含糊，只是强调了我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负伤并荣立了二等功，至于具体的英雄事迹则未着一字，然后就大谈特谈什么学英雄见行动之类的官话。我一看这架势，以为领导是要重用我，或者是要重点培养我，最起码也会给我安排一个非常重要的岗位。谁知领导一番长篇大论之后，话锋一转地勉励我要在新的岗位再立新功。接着就宣布我的具体工作是在县公丨安丨局食堂做炊事员，还说这样的安排是发挥我的特长，因为我在部队就是做的炊事员。

　　听到这里，我大失所望。在部队做炊事员，那是好事，一来可以多吃一些，二来部队离家远，别人也不会知道我在部队干什么。现在好不容易进了县公丨安丨局，还是凯旋回来的英雄，说句心里话，就这回家短短的几个月，我确实跟去部队当兵之前的心态有了很大的改变，自我膨胀了不少，怎么还能当炊事员呢？

　　按照我的想法，我这样从前线立功回来的时代英雄，这“时代英雄”几个字可不是我自夸，是在官方欢迎我的大会上有人这样说的，即便不让我当什么科长、班长之类的小官，最起码也该让我当个能佩戴枪支的公丨安丨干警吧，一身崭新的警服一穿，再把手枪在腰上那么一挂，走在大街上，那多威风啊！现在倒好，是个做饭的火头军！我当时就愣在那里了。
　　“小田，你对这个安排有什么意见？”
　　我正在发愣，猛地听到领导的问话，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立刻本能地像在部队里一样，啪地一个立正，口中大声答道：坚决服从领导安排！
　　领导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夸奖道，不愧是从战场回来的英雄，觉悟就是高。革命工作不分贵贱高低，我们都是人民的服务员。只要是金子，不管在哪里都能发光发亮。小田，好好干！
　　就这样，我在城里开始了一个默默无闻的炊事员工作。也就从那一刻开始，英雄的一切荣耀，都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1983年元旦之前，我家的二层小楼房终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在村里鹤立鸡群般完工了。这样一来，不但顿时吸引了全村人的目光，也吸引了四邻八乡的目光。我家的楼房，还有我在县公丨安丨局吃公家饭的战斗英雄身份，成为了媒人眼中的金子招牌，来为我说媒拉亲的人潮水般向我家涌来。换句话说，我在城里的荣耀已经消失的时候，我在农村的荣耀才刚刚发散开来。
　　这个阵势，对于我这个20岁的毛头小伙子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虽然我进城工作没有多久，但加上我在成都当兵的几年，已经喜欢上了城市和城市姑娘。尤其是每每回想起小时在农村的苦，想起小时候自己对父亲自愿回农村的抱怨，我就暗自发誓，绝对不能让我的童年悲剧在我的孩子身上再现！我一定要娶个城市姑娘，在城里安家落户，让我的孩子从小就做个城里人。
　　201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