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廊里的情况跟沫走的时候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店门前多了一株盆景。枯萎的叶子叠成了一个圈。梨姐一边扫着落叶一边给它喷水。
　　连续一周课下来，沫感到心力交瘁，把印有奥特曼的书包一扔，软软的躺在沙发上，两眼瞪着门外。
　　“老师又布置了很多作业啊。”梨姐走过来说。
　　“嗯。”沫懒懒的的点点头。
　　“哈哈！”梨姐突然大笑起来，把喷头对准沫，调皮的轻轻一按，一些水滴喷在了他的额头上。这一冷，瘫软的沫立即来了精神，从沙发上站起来，想顺手找个小东西去扔幸灾乐祸的梨姐，可望来望去，没找着适合的东西，于是“啊啊”的假装哭了。梨姐不理会，继续在那里笑。
　　发廊的地永远被拖得光洁透明，没半点纤尘，净可照人。每天晚上却又总是被无数双杂乱无章的脚印给破坏掉，就像一张原本干净的镜子上突然出现了很多细小黑点，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父亲在外面带客人来发廊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以往他带的那些人，多数时候是在二楼的牌屋里，打打牌之类的，可现在也会把他们领进一楼的包间。对姑娘们说些感觉非常要紧的话。听的人都纷纷点头，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
　　在镜前整理一番，完毕之后就轻轻的来到有客人的包间门口，像雨打芭蕉似的轻点房门。
　　“进来！”里面人一声吼，姑娘们便再次准备好最后一道要点——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进门。
　　有很长一段时间，姑娘们常常被叫进包间。年龄最小的梅姐被叫的次数最多，有几次客人走后，她急匆匆的跑到面盆里哗啦啦的呕吐了，吐的满脸涨红。梨姐心急的给她拍背，喝热水，但往往吐的更厉害了。

　　“你这是何苦呢？”梨姐不止一次的这样问过她。
　　“以前不听话，不听百花姐的话，现在不就是想把亏欠她的好给还上嘛，努力工作嘛。”梅姐说。
　　梨姐不说话，抚摸着她的背。
　　梨姐心里清楚梅姐是在骗她。她哪有这般的觉悟啊，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一定是跟那个他有关。
　　这些日子下来，梨姐早已把梅姐的那个他看的清清楚楚了。她的直觉也早已应验了——梅姐晕头晕脑的喜欢上了那个穷小子。她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荒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干她们这行的姑娘是不可能有那种事情发生的，绝对的不可能。客人就是客人，我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服务客人的，客人花钱，我们服务，各取所需，这才是应该建立的唯一关系。那个一身灰尘的穷小子能给她带来什么？什么都不能。梨姐坚信那个他是在骗梅姐，骗梅姐经不起被花言巧语撩拨的年龄。

　　梨姐一直都记得她和梅姐一起辍学，一起离开大山，一起踏上县城宽敞马路时的样子，那时她们还扎着土气的两条马尾辫，还用红色橡圈系着。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全是拙劣布料做成的。脚上穿着早已过时的白色胶鞋，尺码还不搭配，脚丫子有一半挤在了外面。
　　那时的她俩和无数从小到大没出过山村，没进过城里的人一样，对一切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第一次看见像馒头样的汽车，第一次看见不用煤油就亮晃晃的街灯，第一次看见应有尽有的农贸市场，那里面不光有家乡产的土豆，西红柿，茄子，地瓜，辣椒，还有好多好多没见过，也叫不上名字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第一次看见那么多好看的服装被放进玻璃橱窗里，第一次看见跳动着绚丽画面的电视机。第一次……。太多的第一次了。站在人声嚷嚷的广场边，彩色灯光在她眼里闪耀，看着别人一张张嘻哈的笑脸，梨姐暗下决心要跟他们一样在城里站住脚，过上让人倾羡的生活，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过上村里人一辈子都过不上的生活。到时候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我会做到的。”梨姐咬着唇对自己说。
　　这个场景，她一直都记得。
　　日期：2017-12-12 13:08:20
　　后来，经人介绍她们来到父亲的发廊。可了解具体工作事项后，她们显出了十分痛苦的样子，很挣扎，很矛盾。没有丝毫技艺的她们在竞争逐渐激烈的城里显得非常渺小，有时还显多余。
　　几个不眠的夜晚，梨姐翻来覆去，想的头痛。虽然没有什么学历，但一些起码的伦理之事她是知道的。一边是几十公里外的穷家乡，家里还有一辈子以务农为生的父亲母亲，上了年纪没钱治病的公公婆婆。另一边是繁华生活的诱惑。
　　在路的岔口处，她犹豫了，不知该去向哪边。在中间的那个点上久久的徘徊而不能拿出一个肯定的答案，这让她的心绞痛异样。活着就是要努力到达自己想要的生活，别人总爱说些事不关己却又会伤及他人的话。既然知道这点，那还纠结什么呢，不好听的话就由别人说去吧，反正少不了一斤肉，要不了一条命，洗洗睡睡，天亮了打个嗝，难不成我还不是我了？一切不还是那样，日子还是要往下过呀。

　　梨姐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想清楚了什么，哪怕不是很清楚自己的那些想法到底是错还是对，可她又能想出什么呢。沉重的包袱终于坠地，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要进发廊，要过上好日子，要家里人也过上好日子。”梨姐下了决心，打算留下来。之后的日子里，梨姐由于勤劳肯干，多次受到百花姨和父亲的称赞。她在姑娘中间也树起了榜样。
　　现在的她从未有过那些一左一右的想法了，现在的她很满足，每个月底都坚持给家里寄钱。现在的她不再是刚来的那个她了，现在的她很漂亮，很自信，看人不用低头，表现出一副，山里娃没见过世面，怕看见城里人的样子了。遇上来发廊打扮富态的女人，她不会畏畏缩缩的不敢靠近了，会和她们侃侃而谈，大大方方谈论一些女人的事。还会给她们提一些在家里怎样护理头发，有哪些实用方便的方法。她觉得她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了，她要牢牢的把握住现在的生活，要把握住。

　　但时间一久，她不免会想起一个不得不想的事情来——自己还能结婚吗？还有人要吗？在这个花儿已基本绽放的年纪，这问题不免会被考虑起。
　　曾经发廊里也有一个像梅姐那个他的那样的男人。在包间的床上情真意切的对梨姐说会带她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在那里，在她后半辈子的时光里，他会倾尽一世温柔，消融她过去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哀愁……。
　　男人说的认认真真，梨姐听的真真切切。她痴痴地以为他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兑现给自己的美丽承诺。可等啊等啊，只等来了梨姐一人在店门口不时张望一下，看路过的人是不是他的没有期限的一直等下去的结局。梨姐哭了，这是她来城里第一次哭，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想把伤心的泪都偷偷的抹掉，但发现越抹越多。
　　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梨姐才重新振作起来，把所有精力都投到工作中去。大家都为她感到高兴，高兴从前的那个梨姐又回来了。但外表的一时坚强总难掩盖内心的孤独与娇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