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床方墙壁是一张崔健的黑白海报，老军装立领，头微微侧着，目光里有些深邃的迷惘，这张画沙正阳二十年后在经常看到。
　　沙正刚是崔健的疯狂拥趸，去年崔健为亚运会筹资举办演唱会，本来在汉都有几场，但是这家伙居然伙同着他们班同学去了西安抢先看了一场，然后又撵回来在汉都再看了一场。
　　汉都这边更是狂热，十多块钱票价最高炒到了五六十元，这几乎是寻常工薪阶层小半个月工资了。
　　沙正刚跑了一趟西安把钱给花光了，据说回来都是一路搭货车翻山回来的，冻得够呛，后来要在汉都再看一场，没钱，还是在沙正阳这里弄了五十块钱。
　　那时候沙正阳虽然还没有工作，也一样没钱，但毕竟马毕业了，父母对自己要宽松一些，所以才能周济给沙正刚。

　　“哥，你醒了？”
　　“嗯，本来也没睡实，才回来？去哪儿了？”沙正阳在床翻了一个身。
　　“没去哪儿，在外边瞎晃悠了一阵。”沙正刚把身的运动体恤脱了下来，丢在床头，“我去冲个澡。”
　　“小点儿声，爸妈都睡了。”沙正阳应了一声。
　　“知道。”沙正刚大大咧咧的道。
　　几分钟后沙正刚回来，躺在了床，嘴里叼着一支烟。
　　“少抽点儿，你搞体育的，抽烟对肺不好。”沙正阳皱了皱眉头，但也知道这种事情过于干涉，哪怕是自己弟弟也不太乐意。
　　“哥，我抽着玩玩儿，没瘾，是心烦的时候抽一支。”沙正刚也知道自己兄长不喜欢自己抽烟，“我都从来不买烟，这支阿诗玛还是蓝海给我的，蓝海从他爸那里偷了一包。”

　　沙正阳一时间没吱声，一直等到沙正刚抽了几口之后有些恋恋不舍的捺熄烟头丢出窗外，这才沉声问道：“又有啥烦心事儿？”
　　“也没啥，是觉得烦。”沙正刚双手抱在脑后，赤裸着身躺在床，“下个学期大四了，再混一年毕业工作了，老是觉得提不起精神，这大学时代这么过去了，马得要说工作，我琢磨着这工作又有多大意思。”
　　“你们分配有去向了？”沙正阳听出了沙正刚内心的躁动，眉头皱得更深。
　　“我们还早，这一届去向也那么几个，要么当老师，运气好，可以到大学大专去，运气差只能到学里去混了，还可以去各地的公丨安丨局，还有是有点儿关系的也能去政府机关，体委。”沙正刚无可无不可的道：“我觉得都没啥意思。”
　　“那你觉得啥有意思？”沙正阳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这个年龄的大学生的通病，越是面临毕业，越是觉得茫然。

　　这年头大学生都包分配，不存在毕业即失业的问题，但是一样有各种各样的猫腻在里边。
　　在学校里人缘关系好，如果再有厚实的背景关系，留校也很正常，再其次，去一些条件较好的大学，也不错。
　　当然回地方，进公丨安丨局也是一个渠道，但要看你喜不喜欢这一行，毕竟搞公丨安丨这一行不是光靠体能好能跑能跳能打行，那得要靠业务，你不是丨警丨察院校毕业的，天生要别人低一头。
　　回地方体委也是一个去向，但这种机会不多，也得有关系才行。
　　情况不佳的，可能只能去学教书了。
　　沙家没啥关系，有点儿人情都被沙正阳给用了，不过沙正阳感觉沙正刚心思也不在回县里。
　　“我也不知道啥有意思，想要留在市里，还得要想办法，每年呢能有一些名额留校，还有一些名额能到汉大、嘉大、华西政法、华西财大、华西交大、汉川外语学院这些学校，但都很紧俏，竞争很大。”沙正刚砸吧着嘴巴，“我不想回县里。”

　　“那去大学有难度，去市里学呢？”沙正阳问道。
　　“估计争取一下能行吧。”沙正刚语气里也不确定。
　　前世沙正刚是去了汉都九，也是省重点学，条件不错，但是这家伙也没有太在意，没两年办了停薪留职，到98年干脆辞职了，不过弟媳却是九的教师，但到2005年也离了婚，孩子也跟着母亲。
　　“感觉你好像不太感兴趣，还有其他想法？”沙正阳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胆大心细，做事果决，当个体育老师的确有些可惜了，估计他也有一些其他想法，所以才有意引导着问他。
　　“嗯，现在还说不吧，不过是觉得那种按部班的班不适合我。”沙正刚在自己兄长面前也不隐瞒，“不过哥，千万别给爸妈说，他们听了得剥了我的皮。”
　　“你这么大了，有主见不是坏事，不过在考虑成熟之前，最好要有周密的调查研究。”沙正阳淡淡的道：“你整天和海子、大彪他们搅在一块儿，是不是有啥想法？”

　　“想法？”沙正刚一愣，“海子和大彪他们是这段时间没事儿干，瞎混，所以才去学开车，海子琢磨着想进厂去大车队挣钱呗。”
　　“现在汉化总厂效益很好，大车队出车很多？”沙正阳不动声色的道。
　　“那是，听海子说，厂里车队的车根本不够用，省运司三十六队的车也都连更晓夜的来拉货，还是不够用，海子说拉一趟出去，回来返程的时候能后捎货，运气好，一趟回来能白捡好两三百呢。”
　　沙正刚话语里也是充满了艳羡，这年头一百多的工资是普遍现象，要想挣钱，那得另找门路。
　　“既然汉化生意这么火爆，海子和大彪成天没事儿，没想过自己去找一辆车来挣钱？”沙正阳问道。
　　“自己找一辆车？”沙正刚目瞪口呆：“哪里去找？哥，这是汽车，不是架车。”

　　“滚！我还不知道？”沙正阳笑骂道：“如果海子和大彪真的有兴趣，我可以给他们指一条路子。”
　　印象汉都钢铁厂今年有几辆老解放要报废了，但是后来卖给了私人。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2010年津县首富杨国福在一次访谈说到他当时发家是91年年底从汉都钢铁厂买到了三台濒临报废的老解放和一台东风，然后到崇山那边去拉磷矿石开始发家。
　　当时在津县当副书记的沙正阳印象极深，杨国福在接受采访后晚宴时也和沙正阳在酒桌谈到了这件事情，因为喝高了，杨国福把事情经过说得相当详尽，许多细节都是一一道来，听得沙正阳也是唏嘘感慨不已。
　　沙正刚轱辘一下子从床蹦跶下来，窜到沙正阳床边：“哥，你说，啥路子？海子和大彪这段时间闲得磨皮擦痒，所以才去学车，现在车也基本学会了，等进厂花钱拿照了，你说有啥路子找车挣钱？当个体户最好，我也是最烦捆在单位。”

　　“怎么，你也想跳出来？读了几年大学，你还反了，想不班了？”沙正阳没理睬坐在床边的弟弟，没好气的道：“小心爸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