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绕着县城东边儿过，要到快到南门时才拐进城，算是县城南边一处最热闹的所在。
　　“正阳！”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嗯，格外熟悉，起二十多年后的声音没太大变化。

　　沙哑的公鸭嗓，拿声音本人自己的话来说，典型的磁性烟灰嗓，唱摇滚的天才，是略微缺了点儿音乐天赋，又没能赶时代。
　　嗯，老同学，学才子，现在的声音有点儿像2002年刚出道的阿杜。
　　“才子？你在这里干啥？”
　　峨眉二八圈的自行车，手一捏车闸，刹在了沙正阳面前。
　　泡沫拖鞋，大运动裤头，一件化衫，略显发黑的脸膛，一脸青春痘，全身下都洋溢着一股子不耐烦的躁动气息。
　　“你堂堂县长秘书，咋混得这么矬？三十四度大太阳，你还走路？”
　　“少他么废话，去哪儿？搭我一截，把我甩到南门汽车站去，赶紧！我赶时间！”看见面前这家伙干瘦的身体，沙正阳的自信心都要强不少，“你下午没课？”

　　“狗屁课！这都要高考了，谁还体育课？”
　　干瘦如狗的家伙是沙正阳的高同学，关系一直很好，冯子材。
　　和守镇南关的抗法老将一个名字，一头长发凌乱，看去像是六七十年代的盲流一般。
　　“你去南门汽车站干啥？”
　　“赶紧，我要去市里办事。”沙正阳也懒得和这家伙废话，一屁股跳自行车的后座。
　　这家伙一旦打开话匣子，别想清静了，这会儿他也没有多少心情来和这家伙聒噪。
　　“嗨，你都是县长秘书的人了，改天我还琢磨着你能不能给我们学校校长打个招呼，我也没有犯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错，能不能给个机会，还是让我去教我的专业？”
　　把自行车蹬得风快，冯子材一边唠叨一边埋怨：“这一学期没几节课，这高三的体育课，你说谁他么？人窝在学校里，都快全身长霉了。”
　　沙正阳有些惭愧。

　　前两月和冯子材一起吃饭的时候，冯子材也说过，只不过可能这家伙也知道自己没当两天秘书，所以也有些吞吞吐吐，没挑明，只是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都“失业”了。
　　自行车轮在晒化的柏油路碾压着，发出“哧哧”的声音，冯子材身传出来的汗味让沙正阳有些恍惚。
　　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坐同学的自行车，和冯子材这样肆无忌惮的谈笑。
　　冯子材骂骂咧咧的说着学校对他的不公，诅咒着县教育局领导总有一天得进班房，但沙正阳知道这家伙是咎由自取。
　　本来大学都要毕业了，他却和女朋友在一起寝室里做事儿的时候被学校督察队的给逮住了。
　　还算是他家里有点儿关系，他二叔是市化局的一个处长，只给了个处分，分配回县里弄到西郊学。
　　校长也是个“嫉恶如仇”的，直接把他发配去教高三班的体育，这一年教下来，把他给郁闷得。
　　坐自行车后座之后，沙正阳才感觉到屁股下边还有本东西。
　　从压簧下抽出来一看，封面倒是挺妖艳火爆的，雪米莉的《女情杀》，一个凸点女郎盘腿坐着，看得沙正阳都忍不住叹息。

　　冯子材这个家伙依然如此。
　　从读大学的时候知道这家伙喜欢看各种情色黑道和凶杀类的小说。
　　除了那些盗版的倭国西村寿行和大薮春彦的凶杀情色小说外，一本雪米莉的《女带家》被这家伙翻得犹如腌菜一般，还专门带到自己寝室里拿给自己看。
　　这爱好一直持续了多年，从高到大学，好像没变过，也不知道他对这些肥皂书哪来这么大兴趣。
　　连他自己都说若是学习有这么用心，清华北大早考了。
　　“才子，你这爱好真改不了？不是有杂志说这雪米莉是两个大男人么？还这么感兴趣？”沙正阳忍不住调侃对方，“你啥都实验过了，还对这些书感兴趣？”

　　“乃公爱这一口，咋地？”被沙正阳一挤兑，冯子材气哼哼的道：“也是我没这本事，人家靠写这些书，据说成了百万富翁，我咋写不出来呢？”
　　“呵呵，你也想写？”沙正阳心微微一动，笑了起来。
　　这家伙，还是那样，简直没变，是带把子的口头禅都要显示一下自己与众不同。
　　他老家是嘉州那边的，嘉州人说话占别人口头便宜，说老子，他说乃公，显示自己的学素养与众不同，这也简直没治了。
　　“这有啥写不出来，你不是系的么？在学校里给那么多女同学写情书，感天动地，这强多了吧？”
　　沙正阳打趣着道，冯子材大学里前后三任女朋友都是被他的情书攻势给击倒的，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独有现象。 !
　　换了十多二十年后，情书？你是写程序代码都不行，得银行卡数字加微信支付宝的支付密码才行。
　　“去你的，你不也一样是系的？你还是重点大学呢，你有本事你来写一本我瞧瞧！”冯子材一边蹬车，一边撇嘴。

　　“说得容易，这香港澳门，曼谷纽约的，人家写得活灵活现，如身临其境，咱连首都都还没去过，你能写得出来？”
　　“活灵活现，身历其境？”沙正阳大笑，“说不定这作者是闭门造车，连香港都没有去过呢。”
　　“得，你有本事给我写一本来看看。”冯子材没好气的道：“人家能靠写这玩意儿发大财，你巴金、王蒙这些人更能挣钱，你不服气也不行！”
　　“才子，你写不出来？你可是咱们班首屈一指的笔杆子，你说实话，你觉得这些书的笔真的那么好？”
　　冯子材是当初班笔第一的牛人，算是沙正阳考了汉川大学系，但是也自认在笔要逊色只考了师专的冯子材几分，只不过冯子材偏科厉害，数学白痴，所以才能考师专。
　　沙正阳拿着这本《女情杀》拍着只穿了一件白色化衫的冯子材有些单薄的后背，很难想象现在还不足一百斤的这家伙，二十年后迅速膨胀到了一百七十斤。
　　“倒不是说这书笔多么好，但人家能踩着这节拍，赶得潮流，能广受欢迎，你看看火车站那边，除了那些杂志外，属这一类书最受欢迎。”
　　冯子材叹了一口气，狠狠的蹬了几脚脚踏板，自行车跑得风快，“只恨我没这本事。”

　　一辆老解放拖挂嘶吼着从身旁驶过，看着这种墨绿色圆头拱嘴的老式解放汽车，沙正阳心感触良多，这是1991年，一个让人无回味的一年。
　　从一个重生者的角度来说，拥有记忆的自己似乎机会无限多，但是仔细盘点一下，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自己现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新嫩，一无所有，哪怕有再多的见识想法，现在都只能抱残守缺。
　　缺乏一个最基本的平台，一个最原始的积累，你有天大的本事都只能望而兴叹。
　　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得要从现在做起，从身边的事情做起。

　　自己目前前途黯淡，也不知道能不能在短期内挣扎出来，而且挣扎的目标也只能是有一步走一步。
　　囊空空，没钱你说个屁，哪怕这遍地都是发财路，你也得有点儿本钱才行。
　　去深圳炒股，去琼海炒地，去香港投资，你没钱，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