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吧。”陈亦然指指旁边的白色沙滩椅，椅前摆着一张白色的茶几，上面搁着玻璃热水壶、水杯，“要喝水自己倒，我行动不方便。”
　　“你出来多久了？”
　　“一年半。”
　　“怎么就坐轮椅了？”

　　“在监狱里待上些年，很容易半身不遂的。再说，不坐轮椅，我能出来吗？”陈亦然惨然地笑笑，“不过，我是重刑犯，没有人帮忙，再瘫痪也出不来。”
　　救陈亦然出狱的人，司空炬也打过交道，就是在大仇池山顶上邀请他加入团队未遂，而送了一套望夜盔和蝉翼衣的杨天佐。
　　按照陈亦然的说法，他是因为在脑电波技术方面的造诣而被杨天佐看重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边远地区的牢房里，经过两个小时的长谈，杨天佐彻底被折服了，发誓一定要把他救出去。“好在你瘫痪了。你看，这不是天意吗？”杨天佐说，“干这个项目，坐在轮椅上丝毫没有影响。说不定，你身体上的缺陷越大，在梦境世界里就越是具有超能力。因为，这是生命的补偿法则。”
　　“其实，我并不想离开监狱，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项目的话。”陈亦然回避着司空炬的目光，“在监狱里待了这十多年，早就适应了。身体现在这个状况，对于正常人的社会，我只能是充满了恐惧。好在有这个项目，让我感到自己还有些用，还不完全是个废人。有的时候，比如说在梦境里，我甚至可以是一个超人。”
　　被杨天佐弄出监狱后，靠自己在脑电波领域的资历和造诣，陈亦然很快成为杨天佐旗下科学家核心团队的灵魂人物。在现实世界中无路可走的他，把自己的灵魂抵押给了灵山梦境。
　　在灵山系统中，他的ID是“国师”，这是杨天佐钦定的称号。杨天佐给自己取的ID是“万里氐王”，相比于那位颇有成就的先祖—百顷氐王杨千万，他的抱负何止扩展了上百倍？
　　“杨老板是灵山系统的构想者，而我才是真正的设计师。”陈亦然道，“不过，我不仅仅满足于设计产品，我自己也要进入灵山系统，玩个痛快。一是有助于我全面认识自己的产品；二是也让我能体会到自己的价值，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
　　“不亲自玩游戏的时候，我是系统的开发者，是规则的制定者，把握着项目的方向。而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我不光是观察者，也是参与者；并且，不是普通的参与者，我还兼负着守门人的职责。”
　　“守门人？”

　　“是的。我不只是灵山安全系统的守卫者，还守卫着游戏中灵山的大门，我会在伏羲崖等候着一关一关打上来的独立玩家，再把他们踢下去。”
　　“可是，我为什么在山门就遇到了你，每次。”司空炬有些不服气，“你就这么记挂着我？”
　　“是的。我要把你永久性踢出梦境易如反掌，但是我偏不，我要让你尝够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滋味。”陈亦然变得咬牙切齿，“所以，我要杀死你的女人，一，次，又，一，次。”
　　“如果我打败你呢？”

　　“不，可，能。”陈亦然有些歇斯底里了，“因为我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定者。”
　　“那么，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什么样子的呢？”司空炬神色如常。
　　“不妨告诉你。”陈亦然很快恢复了常态，“跟现实世界一样，灵山梦境里也有人与人之间的算计、较量，也有装备的优势。但梦境中人的力量不是靠肌肉，而是大脑；不是靠体力，而是心力—包括想象力、计算能力、知识结构和心理素质等。梦境里的较量，也有规则，它模仿现实世界，又不完全一致。而我，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修改规则。从这种意义上说，作为规则的制定者是不可战胜的，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那么，我的出路是…”
　　“唯一的出路是退出较量。但是，我想你不会就这么认输吧？”
　　这时，一个白衣少女端着一杯水，轻轻走到陈亦然身后：“爸爸，你该吃药了。”
　　司空炬抬起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但淡，你在这里？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
　　“啊…您哪位啊？”少女淡泊睁着一双灰蓝色的大眼睛，眼里却透出茫然来。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爸爸啊。”
　　“爸爸？”淡泊更茫然了，爸爸不是坐在轮椅上吗？
　　“我是炬爸啊。”
　　“炬爸？”淡泊把水递给陈亦然，转身就要进屋，却被站起来的司空炬一把抓住手腕。
　　“你干嘛？”少女神色有些愠怒。
　　“但淡，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司空炬道，“我问你，你从五岁到十九岁，这十四年都跟谁生活在一起？”
　　“关你什么事？！”淡泊怒道，用力甩开了司空炬的手。
　　“淡泊，坐下来，回答他的问题吧。”陈亦然道。
　　淡泊阴沉着脸，很不情愿地坐在陈亦然和司空炬之间的一把空椅子上，却久久不开口说话。
　　“回答我。”司空炬紧盯着但淡的眼睛。
　　“回答他吧，闺女。”陈亦然道。

　　“我不是一直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吗？”淡泊道。
　　“哪个爸爸？”司空炬问。
　　“我还有几个爸爸？”淡泊嘴边露出一丝讥笑。
　　“我问你，你小学是在哪儿上的？”司空炬道。
　　“青池一小啊。”
　　“是谁送你去的学校？”
　　“嗯…”淡泊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发作了，“不要逼我了，我头疼得要炸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指着陈亦然道，“我只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带着我跟他生活在一起。”
　　“闺女，别着急。”陈亦然缓缓说道，“你回自己房间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