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宗教工作马虎不得啊，是应该往回赶。”
　　“是啊，哪敢马虎啊。回县城途，我给民宗局长打了电话，详细询问了一下情况。”
　　“这穆斯林是怎么回事？月光县怎么会有穆斯林？”我有些惊讶地问。
　　“穆斯林是‘伊斯兰’一词的派生名词，意为‘顺从真主者’，‘实现和平者’。简单地说，信奉伊斯兰教的人称为穆斯林。县里有一个回民聚居区，大约两百多年历史。回民是伊斯兰教的当然信仰者，他们除了每天做五次礼拜外，每周五都要到清真寺去做礼拜。伊斯兰教的礼拜天称为主麻日，即聚礼日（相当于公历星期五）。原来人少，他们一般都到市里的清真寺去做礼拜。后来，回民越来越多，到市里去做礼拜很不方便，不去做礼拜，严重违反教规，那是绝不允许的，伊斯兰教的主要教规来源于《古兰经》。《古兰经》是全世界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信仰和遵循的一部经典,是伊斯兰教的基础,是一切精神问题和伦理问题的最后根据。他们想在县里建清真寺，近做礼拜。可正规的征地手续不仅要花一大笔钱，而且也很难办下来，办不下来，清真寺不能建。不能建，他们不能近做礼拜。不能近做礼拜，他们聚集在县政府，请县政府想办法。”

　　“县里怎么处理？”
　　“那不是我的事了。”首任书记苦笑了一声。
　　“此话怎么讲？这是一个县委书记的份内之事啊。”我很吃惊。

　　“事情总是向你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刚到县委，正准备跟回民对话，突然接到市委紧急电话，要我立即赶到市委去，说市委王伯年副书记要找我谈话。”
　　“你怎么办？回民这边怎么办？”我问。
　　“怎么办，我得服从级啊，服从组织啊。我很歉意地对回民说，我很想跟你们对话，很想听听你们说些什么。可是，级刚来了紧急通知，要我马到市委去。我必须得去，请马县长跟你们对话，行吗？回民代表说行，我赶紧请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王庭通知马县长。市委打来紧急电话，一定有什么要紧的是，或者有什么新的指示，我二话没说，立即调头向市委飞奔。”
　　“什么情况？”
　　“你听我慢慢说，到了市委后，秘书引我到王书记办公室，王书记挺客气地跟我握了手，寒暄了几句，然后平平和和地对我说：‘市委研究了一下，跟省委交换了意见。你不顾家庭，到这么远、这么穷的县来，一腔热血工作，工作很有成绩，有口皆碑，市委、月光县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我们这里远离省城，条件艰苦，工作很累，为了免去你和老婆孩子的分居之苦，你能不能打个报告，要求调回省城？’”

　　“怎么会是这样？”我大惑不解。

　　“是啊，我的脑子当时一下子‘懵’了，愣愣地望着王书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谈话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
　　“你说了些什么？”
　　“我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能不能让我再……再多干一段时间？’我稍稍回过神来，乞求似地望着王书记。继续说：‘如果现在离开月光县，月光县刚刚转好的局面会……会……干部群众还如何相信我们的党和人民政府？’”
　　“王书记怎么说？”
　　“王书记仿佛内心毫无波澜，依然平平静静、和和气气地说：‘市委跟省委交换了一下看法，省委又专门开了会，确定了新县委书记的人选，新的县委书记很快会到任。’”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这么麻面无情？”
　　“我哪知道，我只好说：‘好，好吧，我服从组织决定。’所有的争辩、所有的不解都是徒劳，我只能被迫接受这个现实。这样，我干了不到一年，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将烟蒂狠劲朝烟灰缸一按，又点一支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话憋在心里想一吐为快。
　　我谦虚而耐心地倾听着。
　　“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在处理邹萍芳超生问题，不够老练，不够圆滑，不够世故，不够妥协。只是一味地觉得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一味地觉得站在所谓‘神圣使命’的立场处理此事。”
　　“此话怎么讲？”
　　“对内，有四个失误，一是事先没有跟马志县长沟通，应该达成一致或者基本达成一致或者让他知道我的想法后，再常委会；二是没有事先全部跟其他常委们沟通，不论他们赞不赞成，至少应该让常委们理解后，再会。三是没有给马县长、赵书记一丁点‘脸面’，全部驳回了他俩的处理意见，没有表现出适当的灵活性和进行必要的妥协。导致他俩后来对我确定的事，阳奉阴违多、不配合多，主动支持少、积极配合少。四是应该交给县政府去办，等县政府有个明确意见后，再召开常委会讨论确认也不迟。县长本来是计划生育的第一责任人，交给县政府处理，既合乎逻辑又有缓冲和回旋余地，该多好啊。看来，我在官场还是很幼稚，不成熟啊。”

　　“对外呢？”
　　“有两个失误，一是没有事先主动、专门向市委王书记汇报，请求指示，请求理解。因为，张长康毕竟是王书记的专职司机，打狗也要看主人啊，打了丫鬟丑了小姐啊；二是不该向王书记所在的市委发出书面通报，这不是把市委、把王书记放在火炉烤吗？当时只是想当然地认为，王书记官大，应该我们觉悟高，应该大张旗鼓地支持我们处理此事。再说了，我们也是照章办事，按惯例办事。当时，哪里能想这么多，这么复杂呢？尤其错误的是，向王书记的工作单位发出书面通报，自己处理了处理了，何必又把事情捅去呢？我真是糊涂啊！唉……，处理简单的超生一事，得罪了市委专职副书记，得罪了县长，县委专职副书记，你说，我还有好日子过吗？我这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啊！”

　　听完了首任县委书记的话，我的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难受莫名。
　　“我劝你，不要管什么事，你管不了，管不好，人多嘴杂，人言可畏，怎么做都要得罪一帮人，还不如混一段时间，多栽花，少插刺，碌碌无为，平平淡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悟出的道理，但从直觉判断，他说的不是气话，好像是从心窝里掏出的话。
　　“谢谢你！”我站了起来，很真诚地跟他握手。
　　告别首任县委书记，我有些不知所措施地站在马路边一颗大树下，斑斑驳驳的光影洒在我身,显得有些孤立无助。
　　良久，我才怅然若失地离去。
　　在仔细梳理了与首任县委书记的聊天情况后，我开始拜访第二任县委书记。打电话联系，二任县委书记很乐意与我聊聊月光县的事。
　　省城云湖公园僻静处，我和第二任县委书记坐在长条椅聊天。
　　二任书记很健谈，他直言不讳地说：“我知道月光县的工作不好搞，我预料到无论我怎么做，都会以悲剧收场。但既然‘头’将我放在这个位置，我只有尽其所能把工作搞好。”
　　我笑了笑：“态度很端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