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烨闭着眼咬着牙，把衬衫的袖子褪了下来，那只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此刻鲜血正往外渗出。“没事，那天帮奶奶剔鱼鳞，不小心刀子划了手腕。小唯，不怪你，别怕，已经缝了针了，可能还没有愈合好，没事的。”
　　剔鱼鳞会划伤了手腕？这就是郑烨请病假的原因？这么多天居然还没有愈合好？那伤口该有多深？此刻我的脑子里无数问号。
　　“到底怎么回事，你别骗我，我最恨别人骗我，你再撒谎，我绝不再理你！”我盯着郑烨的眼睛问。
　　郑烨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为什么？我要知道。”
　　… …
　　现在想想，我真的后悔知道真相。假如就一直当他是剔鱼鳞伤了手呢？
　　郑烨再没来学校上过学，据说他病好了之后就转学了。我去过棚户区找过他，他和奶奶都搬走了，不知所踪。
　　这件事开始的很快，结束也很突然。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们就要毕业了，这些日子，大家的心思都有些乱，一边是毕业考试的压力，一边是同窗三载一朝分别的离愁别绪。
　　赵翔和我坐了整整三年的同桌，真是奇了怪，老师就没给我换过同桌。
　　那天赵翔约我放学后，在书店碰一面。
　　“秋心唯，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坐在一个僻静角落里的赵翔，语气异常，听上去有些沉重。
　　“你知道郑烨为什么转学走了？”
　　“不知道。”赵翔的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很久，就算是转学，郑烨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啊，就他这样无声无息的蒸发掉的混蛋做法，我在心里不知道骂了他千百遍。

　　“那天郑烨给你写的纸条，传到了我手里，我没给你。”
　　“啊，什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有点恍惚。
　　“不是因为好奇，是因为嫉妒。”赵翔撇着嘴说出了这一句，声音有些发颤。
　　“对，就是嫉妒，我看你们，你和郑烨那么嚣张的你来我往，鸿雁传书，我就嫉妒。我想知道你们到底写些什么，谈些什么。他怎么会让你那么着迷。”赵翔说这些的时候，眉毛扬的很高，这表情让我觉得陌生。这是一个我从来不曾认识的赵翔。
　　“但是，秋心唯，后来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
　　后来，什么样的后来呢？
　　赵翔回家看完纸条之后把它揉了装进裤兜，他的母亲给他洗衣服掏口袋发现了。赵翔的妈妈也就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一开始以为是赵翔写的，很紧张的盘问。郑烨那天的纸条上写的并不是诗，那是一封情书，完完全全的表白。
　　班主任老师知道了，很快我的爸爸也知道了：有个叫郑烨的男孩子和他的宝贝女儿早恋了。那个时候，早恋是洪水猛兽一般的事。当天下午，郑烨和奶奶就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
　　李校长开门见山，毫不客气。主要的意思就是：“我们校方，高度重视这件事。介于郑烨平常在学校一贯劣迹斑斑，公然无视校规校纪。学校考虑给郑烨记大过。并且写份保证书，保证绝不再打搅和影响秋心唯。校方会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小范围。”
　　“你知道郑烨是什么样的人吧”赵翔望着我，“他当场就把校长室砸了。”
　　“他奶奶都给校长跪下了。”
　　我缓缓的站起身，冷冷的说：“赵翔，你可以啊，这个时候才和我说这些，早干嘛了？”我五内俱焚的感觉。
　　赵翔说：“我和郑烨道歉了，可我发觉他根本没有和你说。胡玲知道他去哪儿了，她不也什么都没和你说？”
　　赵翔的话音还没落，我已经冲出门去找胡玲了。
　　胡玲看我的眼神一点都不友好，我们早就不算好友了，难道就是因为郑烨喜欢我？我和郑烨之间的事，胡玲知道多少呢？
　　“哼，你今天才来问我”胡玲脸上笑得轻蔑,“郑烨走了，你不也没事人一般的快快活活的？我真是替他不值，他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差点糟蹋了。”

　　五雷轰顶。那个手腕上渗出的鲜血再次映入我脑海，还有那血腥的甜香。
　　郑烨在回家的路上被打了。按说他的体格打架是不会轻易吃亏。从前和混混们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也是个常胜将军。可是今天打他的人完全不是街头混混那么简单。
　　一辆轿车停在路边，下来三个身材魁伟的大汉，车内还有人，郑烨看不清。三个大汉上来二话不说轮拳就打，郑烨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就被打翻在地。
　　郑烨躺在地上听到轿车在他身旁刹车，车上一个声音说:“小子，离我女儿远点，否则我让你无学可上，无路可走。”

　　那车里坐着的是我的爸爸。
　　“秋大小姐，郑烨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是不是瞎了眼啊。”胡玲看我的眼神满是怨毒。
　　“我不管你胡玲怎么看我，我只想知道郑烨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要问我吗？你不是亲眼见到了吗？他说你最了解他，那你告诉我，他被你爸的打手摁在地上作保证，你猜郑烨会怎么样？”胡玲的眼睛里崩现着无数血丝。
　　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这是郑烨最喜欢的一句古诗。
　　他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至刚易折，孤傲似火，只怕… …
　　那天回到家郑烨割腕了。
　　“好在发现得早，救回来了”胡玲浑身颤抖着“那鱼盆里满满的鲜血，浓浓的，稠的就像，就像……”胡玲泪流满面。

　　我愣在那里。觉得心都被掏空了。
　　“后来在医院里是我天天在照顾他，你去的那天他刚刚出院，刚刚能下地走走，那天，看到你走出屋子，郑烨看你的眼神，我万箭穿心啊。秋大小姐，你这个温室里的花朵经过什么事儿？郑烨对你掏心掏肺，你又为他做过什么？”胡玲破口大骂。
　　胡玲说的一点没错，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我从不曾真正的了解过郑烨，他的孤独，他的热烈，他挥刀割腕的决绝。一切都是我不能真正的体会的。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那天离开时，郑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唯，起初觉得你发脾气的样子特别好看，其实你笑起来更好看。别那么不自信。”
　　他的笑容如同旭日一般照亮了我。
　　我和爸爸始终没有把这件事挑明了说。我了解他的性格，也知道他的手段。毕业之后，我强烈要求去读师范学校，去住校。
　　日子一如既往的流水一般飞逝，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那昏黑潮湿的棚户屋里，遗落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种香气，此生难再觅。
　　日期：2018-08-19 19:34:03
　　第四章 予你
　　郑烨是在这个棚户区长大的，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妈妈很快再嫁，远走他乡。郑烨对妈妈的记忆非常模糊。他的爸爸在郑烨上小学的时候也出外打工了，两三年回来一次，住几天就走，也不见他打工挣了什么钱。
　　奶奶和郑烨相依为命，奶奶卖鱼，郑烨帮忙。两个人也都习惯了。卖鲜鱼是很辛苦的买卖，每天凌晨四点左右，鱼贩子会开车运活鱼到市场，郑烨就要帮着奶奶把鱼搬下来运到摊位里的水槽，连鱼带水上百公斤。郑烨并不是只帮着奶奶干，他也帮别的商铺搬东西，算是打零工，打完零工再去上学。因为日日早起所以第一个去开教室门的人非他莫属。每隔几个月商家就会给他些酬劳。他从不问奶奶要钱的，他说奶奶挣钱辛苦，老了应该存点养老钱的。他的学费都是自己挣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常常不能按时交学杂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