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过接待室,走过会议室,走过他曾经熟悉的一道道门口,当经过打印室的时候,他没有犹豫,更没有停留,直接下了楼梯,走出机关大楼,径直赶往火车站。
半小时后,这趟直达省城的火车,载着心灰意冷的薛家良,驶出平水县车站,向着茫茫的前方驶去……
薛家良辞职的消息,不到半天时间,就在整个机关大楼传开了。
胡晓霞有些失魂落魄,她显得心事重重。
这时,程忠推门进来,将一封信交给胡晓霞。这是程忠那天去薛家良老家,薛家良特意让他在今天转给胡晓霞的。
胡晓霞拆开,就见上面两行半劲秀的字,写道:“小霞,我辞职了,你看到这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平水。我的路,前途未卜,你的路,会越走越宽,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薛家良。”
寥寥两三句,就了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胡晓霞拿着信,慢慢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黯然……
薛家良到达省城的时候,省城的天还很亮,夏天北方天黑的晚。
对于薛家良来说,这不是一个陌生的城市,他对这个城市的感情甚至超过家乡的小县城。这里,有他七年的求学生涯,有他的第一次恋爱,有他未竟的理想和抱负。
自从回到家乡工作后,他每一次来省城,都是一个匆匆过客,不是开会就是学习,要不就是跟领导来这里跑项目,跑资金,还有,就是来省城送礼。
如今,在下边县市要想办成事,光去市里跑动远远不够,还要到省城来跑,有些事,从上往下跑就容易,从下往上跑就难。他深知其味。
出了车站,他没有叫车,不是他喜欢在烈日下散步,而是他兜里没有多少钱让他打车。
以前来省城办事,他几乎没有做过火车,单位都是有专车跟随。
如今,无官一身轻的薛家良,再次登上省城的土地,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匆匆过客,而是有一种融入其中的感觉。
这么想着,那种久违的感觉激动着他,步行,何尝不是一种心境?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地穿行在热闹的繁华的都市的大街上了,仔细算算,也就是上大学的时候吧,读研究生的时候他都没有时间闲逛。那时候年轻、朝气,恨不得心中天天都塞满阳光,是那样的无拘无束。
如今,这个城市早就不记得他青春的身影了,一转眼自己都30岁了,30岁,他一事无成,其他同学早就小有建树,不是开公司,就是生儿育女。
而他,这个学校里的高材生,而今混得却不如人。
尽管他没能实现当初的远大理想,但是他尽了一个儿子应有的反哺责任和孝心,这一点他从不后悔。妈妈常说,什么人什么命,你没那命,就得认命,人不能跟命争。
妈妈的话,尽管宿命,但却是他最好的宽慰良药。
好久好久都没仔细看看这个城市了,如今发展得越来越现代化了,高架桥、直冲云端的建筑、四通八达的道路,纵横交错,车水马龙,在他的眼里多了几许陌生。
突然置身于这个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用挂着面具,不用见了熟人假意微笑,而是身心放松地走在热闹的马路上。
记得最后一次来省城,是和赵志华一起来的,是会见一个客商,这个客商有意来平水县投资搞旅游,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赵志华出事了,客商再也没露面。
后来,薛家良几次联系这位客商,要求他再次来考察,客商也答应再来一次,怎奈,管书记不但不积极支持,还增加了谈判的难度。也难怪,对于赵志华的项目,别人要是积极就怪了。
如今这年头,巴不得你倒霉的大有人在,怎么可能再将你的工作继续下去,除非你调到上级当领导了,还有权力,有权威,这样你未完的工作还可能得到持续和延伸,否则,全盘推翻,这就是中国特色,一个官一个令。
忽然,他看到这个城市最早的地标建筑——世纪商厦,那上面是个旋转餐厅,也是观景台,据说由九百九十九节台阶旋转而成,当然,也可乘坐电梯上去。
还是上学的时候,他和室友余海东两人比赛往上爬,等爬到顶的时候,他们都累得要吐血了,但是登顶的成就感,在那个年龄段,是那么容易被放大被夸张,他们都感到了自豪和骄傲,仿佛一切都被自己踩在了脚下。
以后,他再也没有爬上过。有一次和赵志华来省城办事,闲暇的时候,他们俩去爬这个台阶,结果,爬了不到五层楼的时候,他们就都爬不动了。
仰望着前方的观景台,他又有了那时的冲动,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在县政府养尊处优了好几年,别说爬那个观景台,就是他喜欢的跑步都荒废了。
头两年没黑没白地整那些大材料,后两年事务性的工作多了起来,最后他代替主任主持政府办全面工作后,就更没时间锻炼了,以前引以为豪的腹肌,如今也松弛了许多。
想到这里,他有点儿失落,失落的是长期以来作为领导或是领导助手的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也有点儿茫然,茫然的是不知道此刻该何去何从,那些他曾经频繁穿梭的地方,往日违心巴结过的面孔,就像贴在车顶上的标签,流水般,倏倏地从眼前晃过;还有点儿刺痛,他宁可自己从未有过县政府的经历,宁可自己从来都不曾认识过这个城市,但,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从没想过几年后,自己会以这样一个失落者的心态重回这个城市,这又让他感到伤感。
还是找个便宜的旅店先睡个觉吧,他现在太需要休息了。
以前来省城办事,他们不是住豪华的商务宾馆就是住省政府招待所最好的豪华酒店,现在,他可不敢住那些地方,能供他支配的钱很有限。
连车都舍不得打的他,只好迈开长腿,急匆匆地向前赶去。
就在他匆匆走在省城街头的时候,一辆奥迪车从他身边驶过,车里的人看见了这个似曾相识的高个男人,正背着包走着,不时地抬手抹着额头上的汗。
车里这个人觉得薛家良的身影很熟悉,连忙示意司机开慢点,等他回头看清那个人的确是薛家良后,他便掏出了电话,给平水县县长侯明拨了过去。
“喂,老领导,您有什么指示?”侯明的声音传来。
“侯明啊,我看见薛家良了,他不上班在省城转悠什么?”
侯明说道:“他呀,辞职了,两个多小时前,他来我办公室,冲我鞠了一躬,撂下一封辞职信就走了,我正好接电话,叫他都不回头。”
“他辞职了?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不满意对他的安排呗。”
侯明接着向这位老领导、省纪委副书记,也是赵志华专案组组长的龚法成汇报了平水县委对薛家良前前后后的安排情况。
龚法成想了想说:“小侯啊,这样对薛家良不太公平吧,毕竟我们没有审查出他什么问题。”
侯明说:“我也知道不公平,但是我刚来,还没完全熟悉情况,这次全县范围内的人事调整,都是管书记一手操办的,从前跟赵志华走得近的人,都不同程度受到了打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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