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戴手里握着那只冻得冰冷的钢笔,笔杆上还腻着黏乎乎的血肉。
他已经做好准备,大不了再杀一个——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杀人更简单的事情了。
值得庆幸的是,1952年那个冬天的晚上路过北二道街上空的神祗保佑了这个可怜的路人甲,他一路碎步小跑着路过了公厕,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老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的手还在颤抖,甚至身体都在颤抖。
他看了一眼罗子玉的尸体,改变了主意——把尸体塞进粪坑里是个可笑的办法。即使可以延缓被发现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一天半天的,但是迟早还是会被发现的。
他现在要做但是,尽快回到人群之中,不被人怀疑,不让人发觉。
至于那个钢笔帽,不足为虑,那只是一款很普通的钢笔,在任何一个商场的文具柜台都可以买到,要凭这一点追查来源,恐怕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打定了主意,老戴迅速的起身,钻进厕所里,把那把匕首扔进了靠近门边的那个蹲坑,然后迈步就走绝不迟疑。
他不能直接沿着原路返回去,那样太危险了,如果再有一个偶然出现的路人乙就麻烦了。
老戴琢磨了一下,继续向北走。
北二道街与松花江江岸之间,有一条与江岸东西方向平行的小街道,是为了方便这些街道的北端的居民的穿行而开辟的。
这条小街又细又紧,巷道理堆满了酸菜缸,大酱缸,破衣柜,自行车,柴火柈子……
老戴谨慎小心的穿过,走了两条街,来到北四道街头上,然后再向南折回,一直走到靖宇街附近。
临近街面,已经能看到街上的灯光和行人,闻到诱人的食物气味。老戴缓了一缓,把脖子上的围脖摘下来,折叠了一下,尽量把沾满了血渍的那一面叠在里面,再仔细的缠绕在脖子上。
夜太冷,血渍都凝结了。
老戴沿着靖宇街慢慢地往回走,他看了看腕表,已经六点四十分了,他错过了相亲,错过了电影。
老戴沉默的走着,内心无比懊悔,无比惆怅。
相亲就好好相亲,看电影就好好看电影,你逛什么街?买什么瓜子?
想到此处,老戴心中蓦然一惊——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令他震惊的问题。
那个卖炒瓜子的!
如果说,自己去那个炒货摊子,纯属一念之差。但是罗子玉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偶然的——他是一个潜伏的谍报人员,他的所有行为都是有目的。
这时候,老戴恰好走到二道街的近前,不远不近的恰好能看到那个瓜子摊子。
那个胖乎乎的安徽口音老板很明显有点儿心不在焉,没再热呵呵叫卖拉客,反倒有点儿东张西望的意思。
老戴凑在一处卖旧书的摊子前蹲下,跟卖旧书的老头子闲扯,偷眼瞧着炒货摊儿。
卖旧书的老头子说:“先生,要看点儿什么书啊?”
老戴说:“嗨,随便看看。”
老头子说:“哦。”
老戴说:“我这是家里的婆娘想吃一口五香瓜子,我出来买点儿,这不正好都到你这了么,就顺便看看!”
老头子说:“那你也顺便买我两本书呗,也算我开开张。”
老戴说:“可说呢,不巧了,我都走到这了才发现,忘了带钱了,我扭头还得回家取钱去。”
老头子说:“那你赶紧回家取呗,我不着急,我等你!”
老戴说:“我就怕我回家一趟再拐回来,买瓜子的都撤摊儿了。”
老头子摆摆手:“你放心,他不走,这两天要过年了,买卖好,他得八点多钟才撤哪!”
老戴笑了笑,没说话。
他站起来,顺手在裤兜里摸了一把,掏出一张五百块钱的人民币。
老戴说:“你看,整叉劈了,我兜里还有一张儿。”
老头子呲牙笑了:“挺好,正好买一套《聊斋志异》,完事儿你再回去取钱买瓜子儿。回到家里,点着台灯儿,盖着棉被儿,喝着茶水儿,嗑着瓜子儿,看着狐仙儿美女儿,那得多嘚儿!”
老戴说:“嗯,你说得对!”
日期:2017-11-11 20:37:59
(六)
老戴把一套两本的《聊斋志异》夹在腋下,慢吞吞地走过那个炒货摊子。
他确信那个胖子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
如果这个胖子也是一个潜伏的特工,那很明显不是他戴老板在任的时候培养的,素质不行啊——老戴默默地想,党国培养人才的标准越来越低了。
走过了炒货摊子,老戴又做了一个决定。
他拐进了南头道街上那家朝鲜馆子。
这工夫正是老南生意好的时候,棚子有几个酒客喝得醉醺醺的,呜嚷唔嚷的吹牛扯蛋。
老戴守着门边上那张桌子坐下,跟老男要了一碗二米饭,一碗狗肉豆腐汤。
老南端着饭汤送上桌的时候,耸着鼻子抽搭了一下,说:“咋有一股血腥味儿?”
老戴的心里一沉。
那几个喝酒的客人呼喝着:“老南你别装啦!你这棚子里天天熬狗肉汤,还他妈在乎血腥,你是不是今天弄了瘟死的狗啦?心虚啦?”
老南扭头气哼哼的说:“我老南做买卖儿,从来不弄瘟死狗,我都是弄得狗贩子送的好狗,你们爱吃不吃,别在我这儿耍狗坨子!”
那几个客人又哄笑起来:“这不就是喝酒唠嗑说句笑话么?你这人真不识逗!”
老南啐了一口,气急败坏的回到大锅前,捞了一大勺子狗肉,走回来,全都倒在了老戴的碗里。
老戴一惊。
老南说:“老戴你是个老实人,这一勺子算我请客的!”
老戴诚惶诚恐:“那怎么好意思呢!”
老南说:“没事儿,你吃,我请客!”
老戴说:“可我没带那么多钱。”
老南说:“我说了我请你吃,不要你这份钱!”
老戴忽然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个主意。
他慢慢地说:“那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可是我不能白吃你的肉,我明儿早上把钱给你送来。”
老南想了想,说:“这是狗的肉,不是我的肉……那也成。”
老戴就着一碗二米饭,慢慢的嘬着狗肉豆腐汤,心里忽然暖暖的泛起一阵满足感,他竟而忘记了自己刚刚杀了一个人。
只不过,那句“瘟死狗”的话让他有点儿恶心,他决定尽量不去想这句话。
汤鲜肉嫩,老戴一口一口的吃着,借着棉布门帘子的缝隙,他能远远地看到那个斜对面的炒货摊子。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客人喝光了两瓶烧酒,心满意足的结账走人,临走之前对老南嚷嚷:“你这人真不识逗,为啥不给我白加一勺狗肉?”
老南说:“滚!”
棚子里只剩下老南和老戴,有点儿尴尬。
过了一会儿,老南忽然长长的喘气,闷闷的说了一句:“我想回朝鲜。”
老戴不知如何是好,不明不白的接了一句:“现在抗美援朝啊,正在打仗呢!”
老南沉默了一下,说:“就是因为打仗,所以我才想回去。听说志愿军在朝鲜打得很艰苦,主要是后勤跟不上,没饭吃。我回去,当个炊事兵,哪怕是给他们做一碗狗肉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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