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面是一个大哥,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大哥在二十岁的时候就结婚了,为了给他建新房结婚,三个姐姐自觉放弃了读书,在家分担家里的农活。
等到大哥孩子稍大了点,嫂子就吵着要分家了。他们一家五口人住新房子,我们依旧住着以前的烂房子。
我从小见惯了父亲的懦弱,母亲的无知,哥哥的蛮横,嫂子的自私,还有姐姐们的逆来顺受。这一切都曾经让我心怀怨恨。怨恨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却无力摆脱命运的安排。
不过,因为接受了教育,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让我看到命运的曙光。
在偏僻的农村,我看到了太多的苦难,这里面有穷困的原因,更多是缺乏文化知识的愚昧无知造成的悲剧。不甘心被黄土淹没的我唯有更加自觉读书。潜意识中,或许只有读书可以让我逃避现实,让我看到希望。
离开家乡到县城读中学的时候,刚开始还十几个同伴。渐渐地,人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就剩下我一个了。
九十年代的县城经济有所好转了,班上的官二代和富二代也渐渐冒出来了。所谓人穷志短,青春期的我敏感脆弱,因为自卑过分自尊,表现出来的则是自以为是的清高和傲慢。所以,我常常会与老师和同学有些言语甚至肢体上的冲突,现在想来完全是自己自卑心理在作祟。
请原谅一个懵懂青涩的少年在自卑中自我摸索着成长的艰难挣扎吧!
在成年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常常会在梦中出现每次交各种费用时的纠结和痛苦场景,每天吃饭要避开同学,躲在宿舍的角落吃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咸菜,酸豆角,黄豆。有时甚至连这些都吃不上,就要讨点酱油拌饭。面对着那些可以饭馆餐厅包餐和在饭堂打上一元两元菜肴的同学,那种窘迫和难堪常常让我无地自容。上语文课的时候就不难理解“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这就是为什么穷山恶水容易出刁民,饱暖而思淫欲了。
有一次整理书柜,翻出一张初三毕业时和几个同学的合照。照片中的我又干又瘦,黑不拉叽,看上去真的像非洲的难民。
营养不良,情绪压抑给青春期的我留下不少后遗症,最明显的就是我的个头长到一米六多就没有再长了。
也许,苦难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点上了一盏明灯,那就是我一定要走出这个穷乡僻壤,去寻找梦想中的生活。
那时,梦想中的生活没有具体的概念,大概就是可以远离家乡,不用靠卖力气在一亩三分地里讨生活。
曾经有一个比我年长好几岁的远方亲戚,通过读书考上了大学,毕业以后留在了广州,然后娶妻生子,安居乐业。每逢看到他衣锦还乡,十里八乡的老乡都会以他作为榜样来勉励自己的孩子,要好好读书,将来可以像他那样光宗耀祖。
他成功让我看到黑暗中的依稀亮光,这也是成为我能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就像郊外荒野地里的野草一样,寂寂无闻,默默求存。
也许是天道酬勤,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高考中我如愿以偿考出了好成绩,按我当年的成绩其实可以上更好的学校。但是一贫如洗的家境让我被迫选择了一所市属的师范学校,一则是上学免学费,每个月还有伙食补贴,二则是毕业以后可以直接分配工作。
尽管当今中国的经济发展了,人的成才有了很多不同的渠道,越来越多所谓的有识之士纷纷抨击国内高考的制度如何不人性化,不客观,不科学,西方国家又是如何实行素质教育云云。
我心里只想弱弱地问一句:处于底层的普通老百姓子弟,如果不拼高考,我们可以拿什么和别人拼呢?拼什么?家庭出身、社会资源、人脉关系?这一切,你有么?
欧美发达国家以中产阶级居多,他们的父母有能力,有时间,有足够的金钱来供他们的孩子去学钢琴,跳芭蕾舞,学习击剑划艇,打橄榄球,高尔夫甚至组织寒暑假的国外远足旅行和不同形式的夏令营。人人都知道这些素质光靠读书和考试是培养不出来的。
然而,这些素质教育有哪一项不是靠金钱堆砌出来的呢?
有句话说得很好:一个贵族的培养需要三代人的努力。
从1978年的改革开放到现在,中国经济的一直高速发展,社会积累了不少财富,国内开始出现了精英阶层。这些精英家庭除了国定的资产、流动资产之外,还有个人的能力和价值、社会地位、教育素养及其生活品味。他们对子女的培养绝对不仅仅是靠学校教育来完成的。
然而,当一个家庭仅仅维持着温饱,尚未真正走出贫困,有什么资格和底气来谈什么素质教育呢?
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最需要培养的就是生存的技能,出去社会以后是一个合格职员。普通老百姓应该接受的是大众教育,而不是精英教育。
社会已经逐渐分层,寒门难出贵子,屌丝逆袭的奇迹会越来越少。这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所以,我感谢高考。
尽管我上的是很普通的一所大学,但足以改变我的命运了。
……
眼前的景色渐渐清晰起来,有人喊下车了。哦,已经进入老家的地界了。
因为交通阻滞,老家的发展始终很缓慢,没有什么工矿企业,没有足够多的外来人口,堂堂一个县城的国民收入甚至还比不上深圳的一条村子。
我对老家那种千丝万缕的复杂感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就如艾青的诗句所写: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日期:2017-07-03 11:47:32
父与子
我刚下车就急匆匆赶到医院的骨伤科。
在三楼的一间病房里,我一眼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胡子拉碴,脸色蜡黄,神情痛苦,三个姐姐和妈妈都在,二姐夫也来了。
我刚走进病房叫了一声“爸”,三个姐姐和妈妈就哭起来了。
顿时心如猫抓一般难受,我哽咽了一会,咬咬牙说:“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先和主治医生了解情况,看看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这事不能拖,越快越好。”
我拿出五千块给二姐,叫她和姐夫先把医药费预交上去,准备随时手术用。再给了妈妈五百元,交待大姐三姐陪她去外面买一点住院的生活必需品。
这么一安排,一家人马上就擦干眼泪,收拾难过的心情,知道该干什么去了。
我坐到父亲的跟前,轻声问:“疼吗?”
“海洋,你回来就好了。”病床上的父亲流着眼泪说。
“没事,手术费我已经带回来了,马上就可以动手术了,你安心养病!”我强忍着眼泪,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才两天时间,眼前的父亲似乎老了十岁,六十多的人看上去像七十岁一样苍老,两边脸颊深深陷下去了,浑浊的两只眼睛布满血丝,身体的痛苦让他不时低声呻*,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口水。
我对父亲的感情是复杂微妙的。
因为父亲多年来对大哥一味的纵容,所以他才会越来越蛮横,嫂子才敢这么自私,成家以后对我们不闻不问,所以我一直都对父亲心怀怨恨。只是碍于他的父亲尊严,不便发作而已。如果不是他光顾着大哥,三个姐姐不至于早早辍学,早早嫁人,也将在黄土地上操劳一辈子,重复一代又一代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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